靜筠上了車,景橫波正跪在皮箱上,將亂七八糟的衣物壓下,將亂滾的錄音筆啊小手電啊塞好,蓋上箱蓋,隨便把箱子拉鏈一拉,遞給她,「靜筠,等會幫我提著。」
她怕這裙子穿得草率還是出問題,箱子裡有各式腰帶還有一些可以緊急處理衣物問題的東西,隨時帶著備用。
本來事情該交給翠姐,但上次翠姐利用她報仇事件之後,兩人之間相處總有些尷尬,景橫波無奈,有時候也只能偏勞病歪歪的靜筠。
靜筠垂頭看看箱子,提了提,弱聲弱氣地道:「我怕提不動……」
「那讓翠姐幫你好了。」景橫波心急火燎地揮揮手。
靜筠將箱子提了下去交給翠姐。車子微微傾斜,這是要迎她出來了,景橫波急忙端端正正坐好。
外頭忽然很安靜,但景橫波依舊感覺到四面無數人繃緊的呼吸,將氣氛壓緊,拉長……可以想像,現在外面一定人山人海……
粗線條的景橫波,忽然覺得緊張。
不能不緊張,每個女孩都有一個公主夢。愛美愛熱鬧愛一切華麗東西的景橫波,對這樣的夢尤其感興趣,在研究所時她幻想過嫁金龜婿,享受無數人的羨慕,穿越時她幻想過開金手指,受無數人的追捧。可是想像力追不上現實的離奇,想來想去,怎麼也沒想到,一落地就真做了女王,而此刻,萬人空巷,群臣遠迎,她是所有目光中央的榮光。
此刻外頭越安靜,她心情越緊張,心砰砰跳起來,激動興奮和對未來的壓抑不安交織在一起,她雪白的指尖有些發抖。
身邊有厚厚的禮冊,交代了她之後迎駕大典要遵守的禮節,厚達一尺的冊子她根本無心學習,只知道馬上,蒙虎會掀開車簾,接她下車,攙扶她步上長長的紅地毯,在無數人目光中,走出自己重要的一步……
怎麼好像結婚似的……
她忽然想看見宮胤。
忽然無比渴望,是他,牽著她,走過這一段至關重要的路途,走上屬於她的榮光一刻。
隨即她便歎了口氣。
不可能的。
宮胤何許人也?大荒真正的王者,大權在握的第一人。今天並不是女王登基大典,如果他托大點,就算不來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而且她也打聽過了,前任女王登基那天,據說他都沒去。此刻她這個草包女王入城儀式,他想紆尊降貴,做這奴僕該做的事,只怕他的屬下也不依。萬萬沒有成全她這傀儡女王面子,去委屈國師大人的道理。
簾子忽然微微一動,伸進來一隻手。
雪白,修長,指甲如貝,卻無血色。
簾子外似乎有抽氣的聲音。
景橫波卻已經停了呼吸。
她認得這隻手,這不是蒙虎寬大的,微微帶著繭子的手!
她霍然抬頭。一時愣住。
可能嗎……
那手卻似乎有些不耐煩,手背屈起,手指向下,點了點。
一副「魚唇的人類你怎麼這麼磨蹭還不滾出來」的傲驕姿態。
景橫波咬著嘴唇笑了,眼底忽有晶光閃閃,隨即她伸出手,輕輕擱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似也微微一頓,隨即溫柔地,將她的手掌包裹在掌心。
景橫波忽然不緊張了。
她只覺得溫暖,開心,暢快,興奮得想要仰天大叫,唱他娘的情歌三百首!
當然她不能唱,她只是眨眨眼睛,指尖在他掌心劃著。
他卻似有些不耐了,手上微微用力,又是那麼不解風情地,將她拉出了好幾步。
景橫波也不生氣,笑著微微低頭,邁出馬車,眼睛正對著他雪白的袍擺,真想就這麼躺下去,狗腿地抱住他大腿滾三滾,說一聲大神大神你傲嬌得真萌萌噠。
心情太好,她笑盈盈抬起頭來。
滿場立刻寂靜。
此刻的靜不再是先前的壓抑的靜,而是震驚的靜,驚艷的靜,目光和心神被撼動而導致的真空的靜。
所有人都看著馬車前那個女子。
她一身黑衣,純正的黑,腰部和領口袖口鑲嵌鏤空古銀圖騰,純正的、帶著時光滄桑氣息的銀,都是古老莊重的色彩,尋常人穿上頓時老去數年,卻只將她的臉襯托得更加嬌嫩,膚光勝雪,紅唇桃嫣,一雙眸子點抹桃紅一點,也壓不住那眸光瀲灩,讓人想起最美的春光雨絲風片,最明媚的霞彩塗抹長天。
而她的天生美妙姿態,縱然這樣古板傳統的黑袍也無法掩蓋,寬大的袍擺蔓延往上,流線型束起細細蠻腰,再往上卻又是緊繃的噴薄的曲線,最巧手大師燒製的最線條精美的瓷瓶兒,在她的線條面前都黯然失色。屬於女性的美,在這一刻淋漓展現,以至於這一剎的驚艷,喚醒了大荒女性塵封的身體意識,令貴婦階層首次認識到,原來禁閉古板的裝飾,也不能掩蓋女子真正的美,原來除了容顏外,體型的精妙同樣奪人眼目,由此掀起了一股身材打造和解放的高潮,當然,這是後話了。
她寬大的黑袍袖子規規矩矩攏著,卻在袖口邊緣,有一點點不那麼規矩地露出鮮紅的指甲,比大麗花還鮮艷光澤的色彩,在全身的黑銀二色中非常跳脫,瞬間中和了過於肅穆的氣息,顯出些青春女子才有的爛漫和淡淡的挑逗,很多男人的目光落在那一抹鮮紅上,半天挪不開眼。
更多的人則盯住她的笑容,只覺得這女子無一不美,處處存在漫不經心的誘惑和小小心機的挑逗,但最美的還是這一霎她臉上的笑,自然、恣肆、明朗、發自內心、光彩照人,讓人一眼看過去,不知怎的便知道她的愉悅,不知怎的便被她的愉悅感染,連心花都開了。
道路兩邊,擠擠挨挨都是人頭,只有這一刻全無聲息。
耶律祁緊緊盯著景橫波,目放異彩。
幾位老者捋鬚歎息:老夫一生,見過五任女王,無人有此風采!新女王說起來容貌還酷肖前任女王,但風采華艷,姿容動人,前女王萬萬不及!
負責記錄女王一言一行的皇史官奮筆疾書:「庚申年甲子日,晦,女帝入京,空城迎駕。帝出,容色妙絕,如熙光耀日,全城驚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