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登基就搞出這許多蛾子,如何能容她成長?
手指一震,黑布落地,槍口一抬,比剛才更堅定地對準了景橫波。
「以神賜之名,以百年祭司家族之神力,今日,」桑俏的聲音比雨聲還冷,「我桑氏將以天賜神器,滅殺借助魔鬼之力毀我神聖高塔的女王景橫波,違抗者、阻攔者、求情者,天懲之,雷殛之!」
「轟隆。」一聲,彷彿為她的話做註腳,一道驚雷當空劈下,蒼白閃電將天空割裂。
桑俏立在馬上如在平地,巋然不動,手中槍口穩定,森然如黑色巨眼。
相比之下,在牆上站立不穩,被大雨大風打得搖搖晃晃的景橫波,看起來狼狽而滑稽。
看她雙手亂晃的模樣,似瞬間要被雨打風吹去。
雨勢狂暴,氣氛僵窒如死。所有心都被拎在了喉嚨口,等待一次足可影響整個大荒國勢的刺殺。
雖只一霎,仿似一生。
卻忽有三聲,驚破此刻的殺氣。
「下來!」白影一閃,沖天而上,擋向景橫波面前。
「慢!」昭明公署裡一條黑影如鷂鷹,橫穿三丈而來。
「滾!」淺黃色人影鬼魅般自桑俏身後出現,一掌拍向她背心。
同一刻。
桑俏手指微微一緊。
景橫波忽然向下一仰。
「啪。」
這一聲的響依舊令人毫無準備,比先前更猛烈爆裂,充滿了摧毀和殺戮的狂猛,漫天的大雨都似瞬間一停。
「啊!」
慘叫聲比雷聲還震撼人的耳膜,讓人擔心這一刻那發出叫聲的咽喉是否已經破裂。
一團黑煙裹著血花滾滾而起,夾雜著炸飛的彈簧護圈扳機,和碎裂的肌骨血肉,在大雨中又下了一場血肉狂雨。
半空中三條人影一頓,各自駭然不可思議地抬頭。
大雨中跪地伏拜的臣子們,抬起雨水橫流的臉,張大了嘴,吞進一口口帶血的風雨。
各自蓄勢衝出的亢龍護衛以及祭司護衛,抬起的腿定在半空,劍出半鞘,雪亮的劍身沾滿被雨水濺飛的血肉。
屬於桑俏的血肉。
一片窒息的安靜之中,只有桑俏的慘叫連綿不絕。她舉起只剩半截手肘的手,愴然向後倒去。
宛如一個慢動作,她落葉般飄下,黑色衣袍和黑色長髮,染血零落雨地泥濘。
與此同時,消失在牆下的景橫波,再次出現在牆頭。
大雨裡她衣衫盡濕,曲線驚人,一縷長髮粘在額角,遮住光芒熠熠的眼神。
她帶點遺憾地看了看那滿地的碎片零件,黑色的鋼鐵閃耀烏青的光,那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最偉大武器,在這一霎永遠消失。
或許,不該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終究留不長久。
桑俏不該為了挽回家族榮譽,在開槍之前說了那麼一大段話。
那段時間,足夠景橫波舞動手臂,隔空操縱一顆小石子,堵住了槍膛。
時代最偉大的武器,毀於一顆小石子。
景橫波對著地下槍支殘骸,理理鬢髮,鼓起腮,輕輕「砰」了一聲。
「炸膛啦。」她道。
這一刻兇猛的雨勢似乎不再存在,所有人都忘記了雨水沖擊的疼痛和冰冷,怔怔地看著大雨將桑俏斷臂的血肉和那破碎的神器,慢慢沖刷而去。
像看見龐然大物之上再添一道深傷,幾近致死的傷口。
最後的掙扎,歸於更深的毀滅,幾乎每個人心底,都湧起難以控制的驚悸,和兔死狐悲的淒涼。
連最鎮定的宮胤,都失神了一刻。
他落於雨中,回身仰望景橫波,牆頭女子玲瓏如玉瓶,對他玲瓏也如玉珠一般一笑。
女子的艷光,將這一刻的鮮血和肅殺沖淡,卻更令人心旌神搖,開在戰地裡艷麗如常的花,美到凜然。
耶律祁落在了另一側的牆頭,慢慢偏過頭,似不可置信般盯住了景橫波。
刺殺失敗了,他知道。
原本以為是宮胤手筆,倒也沒什麼稀奇,可是此刻他卻開始懷疑。
這看似隨意庸常的女王,到底還要給人多少驚訝?
眾臣們眼神還處於茫然中,大多沒能理解這一幕代表的意義,他們還在思考,那傳說中無與倫比的大殺器,桑家賴以震懾天下,百年不出的神器,為什麼就突然炸了。
就在女王出現後,炸了。
很多人心中掠過一個念頭:得位不正,反噬其主。天命所歸,百毒不侵。
忽然一個聲音驚破了寂靜,伴隨著啪啪啪的大力鼓掌聲。
「幹得好!幹得妙!神器?什麼神器!這才是真正的神奇!不愧是我媳婦!」
大雨裡伊柒爬在桑俏馬上,又笑又跳,對著景橫波連連招手。
景橫波一看見他就開心,忍不住一笑,也招招手。
「吃了嗎?」她問。
「沒吃呢,」他大叫,「聽說你這邊有麻煩,拼了老命趕過來,靴子都跑破啦,哪裡還有空吃飯……」
一群人臉色發青地聽著這兩人在這要命一刻寒暄,對著一地鮮血在討論早飯的問題……
「沒吃就下來,等會一起吃……」景橫波的話聲,被宮胤清冷的聲音,一口截斷。
他一抬手,對伊柒一指。
「來人,將這擅闖宮禁的刺客拿下!」
「喂喂!」景橫波慌忙要攔,一眼看見宮大神發黑的臉色。
嘖嘖,生氣了?怎麼又生氣了?
「走吧走吧你!」她揮手,「下次請你吃飯!回頭賠你靴子!」
「好啊好啊!」伊柒一邊往回逃一邊揮手,「九宮大街瑞香居的紅燜扒蹄很不錯……」
「我們皇家,從來不欠人債。」宮胤冷冷道,「來人,砍下他雙腳,以後他就再也不會跑破靴子了!」
伊柒跑得更加快了……
好容易甩脫追兵,轉過一道牆角,忽然一條人影掠過,笑道:「他砍你腳,我賠你靴子!」手一抬黑光兩點,直取伊柒腳心。
「哎喲偷襲!」伊柒怪叫一聲,沖天飛起,起來的時候,靴子底已經沒了,只留一雙光禿禿的腳心,再慢上一步,他的腳心就要被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