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卻從他的眼睛,和眾人的眼神中,讀出了答案。
她也不過是聳肩一笑。
「自己命都救不了,還能詛咒別人?」她凝視著他的眼睛,拉了拉他的手,「冤有頭債有主,宮胤,這個詛咒,我接了!和你沒關係。」
宮胤的目光,從手指上,緩緩落向她的臉。
被雨水洗過的容顏,色澤清鮮,濕漉漉更加明艷,密密的睫毛載著無數細密的小水珠,透過水珠,看她眸光堅定又朦朧,蕩漾著滿天滿地的春光。
如此風姿搖曳,不可抵擋。
心底似湧上一股熱流,所經之處,奔騰穿透,滌蕩呼嘯,經脈似破開無數個小孔,穿透刺骨的冰風,又似轟然崩塌,捲起千堆雪。他在這樣的崩塌和穿透之中抵受不住微微皺眉,卻又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彎。
景橫波抬眼看著他,這一刻他的神情如此古怪,似痛苦又似歡喜,又或者痛苦中生歡喜,歡喜中種痛苦。眉聚如峰,唇角笑意卻流掠如春水。
但她覺得如此動人,只覺得這一刻必然有什麼,已經不同,她恨沒有將拍立得帶在身上,永遠記取這一刻奇特的笑意。
雨漸濛濛,草色清新,彼此在雨中相望,都覺得對方指涼心熱,唇角弧度世間最美。
不知何時,眾臣都緩緩退下。避到一邊。
身後從急促步聲傳來,宮胤頓了頓,似有點不捨地,放開了景橫波的手。
「桑大祭司已經出宮。」派出去追捕桑侗的護衛回報。
眾人凜然。桑侗夠當機立斷。知道這邊沒得手立即離開。只是也太心狠了些,她妹妹桑俏,還在宮中生死不知呢。
宮胤只點了點頭,半晌道:「不必再稱大祭司。」
這句一出,幾乎所有人都立即低頭。
一句話,一個家族權勢終結。
雨勢漸小,天也漸漸亮了,景橫波看一線蒼白的天光,照在那些死去的蒼白的臉上,只覺得心底淡淡寒意,慢慢攏起了袖子。
這一夜風狂雨橫,或許,只是一個開始吧。
玉照宮的護衛們在收拾戰場,景橫波此時才感覺到寒冷,抱著雙臂轉身要回去換衣服。
身後忽然有人道:「陛下請留步。」
景橫波回頭,看見是軒轅鏡,和其他人此刻有點畏懼警惕的目光不同,軒轅鏡的眼神裡滿滿憤怒。
也難怪,強有力的盟友被一朝打倒,等於斬去一臂,他當然不爽。
「有事快說,我很冷。」別人沒好臉色,景橫波當然更沒有。
「陛下的誓言才完成一半,」軒轅鏡道,「您預言雷劈祭司高塔,也說了會將雷電收於您囊中,以證明天神轉擇了你。現在,雷電呢?」他譏誚地道,「不會藏在您袖中吧?」
「你說對了。」景橫波懶懶一笑,一眼掠過眾人震驚的神情,又是戲謔一笑,「不過不是現在。」
「陛下!」被涮了一把的軒轅鏡老羞成怒。
景橫波已經揮揮手,轉身就走。
「我要洗澡換衣服,還要補覺。否則長出皺紋什麼的你們誰賠得起?等我睡飽了,我會把我捕獲的電給你們看。你們如果實在想看,就等吧!」
「陛下,你想賴賬嗎!」軒轅鏡聲音冷厲。
「今晚你看不到,再說我賴賬不遲。」景橫波頭也不回,快步越過了側門。軒轅鏡不能追上去,臉色鐵青,轉頭對宮胤發難:「兩軍交戰,不殺戰俘。這是我大荒規矩。老臣想知道,國師為何誘騙無辜,下令射殺那些已經放棄抵抗的祭司護衛!」
宮胤看都沒看他一眼,伸手一招,示意禹春將受傷的蒙虎送進殿內。
眾人這才注意到蒙虎半身血染,前肩只是一個綻裂的創口,後肩幾乎就是一個血洞,這是「神器」造成的創傷,如此可怕,眾人白著臉看看那地上零散的一攤,越發想不通女王是怎麼隔空毀掉這名副其實的殺器的。
難道真有所謂神力?
「未得批准超編護衛人員,持武器擅闖宮禁,當著群臣的面欲圖刺殺女王,重傷御林護衛首領蒙虎。」宮胤淡淡道,「以上每條,幾乎都是足可株連九族的大罪。諫議大夫如果再堅持己見,正好可以歸入九族之內。」
軒轅鏡白著臉,抗聲道:「我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何來九族之親之說!」
宮胤瞟他一眼,輕描淡寫吐出兩個字:「友族。」
完了他再不理軒轅鏡,拂袖而去。眾人被這兩個字裡包含的跋扈和殺氣所攝,凜然不敢言語。軒轅鏡臉色煞白,猶自強撐著喃喃道:「什麼友族……九族裡哪有友族……」卻又不敢大聲。
禹春將蒙虎交給趕來的醫官,走了過來,滿是血跡的手拍拍他的肩,粗聲大氣笑道:「沒有友族,也有親族嘛。諫議大夫高風亮節,敢作敢當,對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叛逆如此回護,比真正的親族還親,勉強算進去也是可以的。」
軒轅鏡鐵青著臉退後一步,重重拂開他的手,怒道:「讓開!別拿你的髒手碰我!一個小護衛,也敢譏諷老夫!」
禹春哼聲冷笑,斜睨他一眼,將血手順手在旁邊牆壁上一揩,道聲:「是髒!」頭也不回大步去了。
只留下軒轅鏡老臉又青又白,胸口起伏。
其餘眾人噤若寒蟬,都悄悄離開他一些距離,軒轅鏡眼角掃視四周,心中忽然湧起悲涼之意:桑家和軒轅家結成聯盟,以前這些人多有趨奉,如今桑家眼看倒台,這些人就趕緊劃開界限,這人走茶涼,涼得也太快了。
忽然有人緩步輕移,在他耳側低笑道:「鏡老何須頹喪若此?桑家雖亡,卻未嘗不是你我機會啊。」
軒轅鏡轉頭,就看見緋羅噙著微笑的唇角。
軒轅鏡眉頭微微一皺,他對這位襄國女相,並沒有太好的印象。六國八部的實權人物,說到底和朝中大臣並不是完全一派。他們每年輪番會應詔去帝歌述職,趁這段時間和朝中重臣打好關係,並對朝政做一定程度的參與建議,但說到底,他們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本屬國和本部發展勢力,這些人都有勃勃野心,目光所及,同樣是大荒真正的最高之位。說明白了,大家是競爭者,很難給予互相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