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春蒙虎不敢抗拒宮胤的命令,咬牙無奈帶人撤下。
現在宮胤孤零零一個人站在街口,側面是大群的百姓,背面是一條巷道的入口,空蕩蕩無人,面前琉璃坊寬闊的廣場上,是黑壓壓數千士兵。
孤身一人對千軍,他神色如常,甚至輕輕負手。雪白的衣袂被風捲起,人如修竹衣如旗。
「別給國師三言兩語蠱惑!」成孤漠衝入亢龍軍中大喊,「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我們曾為大荒,為國師奮戰多年。我們獲得的什麼?今日我獨子為人所害死於鬧市,所有人親眼所見!他都不願給我一個公道,我都這般下場,你們以為,今日之後,你們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神情激憤聲音嘶啞,用盡全身力氣——知道今日如不能在鬧市趁亂斬殺女王,事過之後便難有報仇之機。今日如果不能抗下宮胤指令,日後大都督位置難保,他一手組建成長的亢龍軍,便真有可能改姓他人!
亢龍軍士兵們握緊武器,眼神變換,猶豫不決,一邊是恩重如父的大都督,一邊是積威深重長久仰慕如在雲端的國師,既為大都督喪子心痛,又為國師威嚴所懾,想幫忙報仇又記起軍人榮譽,想衝殺前行又不敢褻瀆王權,更怕前進一步,便踐踏身為軍人的功勳和榮耀,然而聽大都督泣血呼喊,又想起他解衣推食愛兵如子的恩德,一時人人五內如焚,露出苦痛之色。
場上氣氛如繃緊的弦,似乎降一絲風,天將要塌了。
禹春蒙虎等人身形繃緊,捏緊手心,掌心裡的汗一層層浸潤出來。
今日成敗在此一舉。
不僅關係的是女王安危,更多牽扯深入到軍權的真正歸屬。若能渡過此關,從此亢龍背叛危險便會大大降低。
這個瘤,拔得重、硬、凶狠,是國師一貫風格,但是,太危險!
成敗繫於一舉!
人群外,耶律祁瞇著眼睛,注視著對峙的雙方,眼底有種奇怪的神情。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宮胤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子,是怎樣獲得前國師信任,成就後來偉業的。
現在他知道了。
因為他一直有一往無前勇氣,將己身生死度之於外的煞氣。和敢於一身對千萬人的殺氣。
身居高位者,牽絆日多,膽氣日弱,憤青時代的拍案策馬去,單騎闖敵營的豪情,漸漸會被金粉奢靡的生活所侵蝕。
人有了更多,就害怕失去更多。
唯有宮胤不變。
高山雪巖,永不風化。
而這種品質,出身豪門的人很難有——你很難讓一個含金湯勺長大的人,想到去動不動拚命。他們從小就形成了一個固定概念,就是自己的命無比珍貴,而別人的都是賤命。拿貴命換賤命,聰明人不為。
耶律祁笑了笑。
聰明人嗎……
他眼神在亢龍軍將士群中掃過,專注地觀察他們的神情,忽然眼睛一亮。
一個大約是副將的將領,神情特別激動,幾次想要張口幾次猶豫,他的膝蓋也一直在微微地抖,這是想要撲出去的標誌。
耶律祁微微笑起來。
膽子還不夠嘛。
那就幫他一把好了。
「國師!大都督有功於國,更有大功於你!無論如何,在這種情形下,你不能停我大都督職務!」那猶豫的副將忽然憤聲開口。
他只想抗議國師對大都督的不公處置,並沒想衝出來,然而,忽然「啪」一聲輕響,他膝蓋一抖,整個人身子前傾,唰地就衝了出去!
萬眾震驚。
只要有人第一個撲出試探的腳步,就有可能引起大潮的奔湧!
而此時,雖然撤走護衛卻一直堅持站在宮胤身邊,神經繃得十分緊張的禹春,一看真有人撲了出來,想也不想便拔刀。
唰一聲刀光如潑雪,當頭對那副將罩下!
「住手!」宮胤怒喝。
成孤漠眼神狂喜。
亢龍軍大驚。
百姓嘩然。
宮胤伸手就去抓禹春的刀,斜刺裡忽然一物飛射而來,正衝著禹春的太陽穴,宮胤只得一揮袖,先截飛了那致命的暗器。
這麼一來就慢了一慢。
刀斬下!
一旦傷及亢龍軍副將,事態便將直轉急下,再無可逆!
人影忽然一閃。
「當。」一聲巨響。金屬交擊的聲音破鑼般刺耳,伴隨著女子「哎喲」一聲大叫。
「我那個去好重!」
禹春雙手握刀,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女子——閉眼,弓身,撤步,雙手高舉過頭一口大鍋,擋在了那副將面前,頂住了他劈下的刀。
不用看頂大鍋的人是誰,單這份神出鬼沒和思維跳躍,以及這永遠張揚的語氣,便知道,關鍵時刻,女王陛下閃來了。
禹春熱淚盈眶,從未如此刻般愛女王,恨不得扔下刀抱住女王狠狠親一口——她解救了他,使他不必成為罪人!
當然,為了小命,還是算了。
身後宮胤輕輕吐出一口長氣。
這個慵慵懶懶的女人,關鍵時刻總是神神奇奇。
景橫波眼淚汪汪——尼瑪禹春的刀太沉重,把她虎口都險些震裂了。
她一把拋下大鍋,大鍋還是先前小販幫她擋刀的道具,現在再一次被她拿來擋刀。鍋邊兩個大大的豁口,小販接過時一臉心疼,景橫波若無其事拍拍他的肩,「沒事,你以後還用這鍋,攤子上寫個經過說明。這鍋擋過砍向女王的刀,也被女王高舉著替別人擋過刀。女王御賜『天下第一鍋』,相信我,這只鍋,還有你的油炸果,一定會紅的。」
小販頓悟,歡天喜地接破鍋而去。遠遠地揪沖一個打鐵匠喊了一嗓子,「老王,回頭給我刻個『女王御賜天下無雙第一鍋!』」
宮胤:「……」
耶律祁:「……」
亢龍軍:……這個時候你還有空操心這個!
那個劫後餘生的副將抬起頭來,望著景橫波,一臉複雜。
他衝出來是為了懲戒女王,到頭來竟然是女王出手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