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值一怔,所有人都一怔。
誰也沒想到,宮胤在這時候來,開場白竟然是這麼一句話。
趙士值一怔之後就是一喜。
他聽懂了宮胤的潛台詞。
他原本就沒病,是因為副相職位未得,賭氣告病在家,是和宮胤的軟對抗。但心裡也明白,宮胤作風強硬,不會因為他的裝病就讓步,在家呆久了,保不準連吏相都保不住,正準備過兩天就銷假辦公來著。
此刻聽這話,宮胤隱然有邀請他回朝的意思。一般兩人角力,誰先開口誰就是示弱讓步,一旦宮胤先開口邀請他回朝,就代表態度鬆動,他就可以要求副相位置。
趙士值一時狂喜,連夫人的死都快忘了。
「多謝國師關懷,」他趕緊躬身,「老臣休養數日,精神已復,正打算回朝銷假,更進一步為朝廷效力。」
「更進一步」是一句試探,他斜著眼睛瞟宮胤。
宮胤神色不變,點點頭,道:「甚好。趙大人正當壯年,才識超卓,怎可長期閒散於野?當為國為民,多承重任才對。」
趙士值得了暗示,喜得連聲音都發顫了,「多謝國師愛重!老臣定當盡心竭力,報效於國!」
兩人對話簡單幾句,大多人一頭霧水。
耶律祁唇角一抹淺笑——夠決斷,夠血本!宮胤為了她,可真是……
景橫波眨眨眼,想著他們是在寒暄麼?但為什麼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兩人在短短幾句話間,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交易?
宮胤向來不廢話,擺擺手止住了趙士值不斷的慇勤奉承,道:「本座來接女王回宮。」
趙士值臉色一變,直起腰,看了景橫波一眼,又看了老婆屍體一眼。
只是一眼,就做了決斷。
他要借此事大鬧,也不過為了搏得士林和文官派系的尊敬同情,為自己的政治目標再加一層砝碼,如今目標達成,再鬧何為?
惹怒了宮胤,到手的副相又得飛。
「是。」他立即低頭退開一步,「老臣恭送陛下及國師回宮。」
四面眾人都一怔,隨即齊齊露出鄙夷之色。
原以為總要有幾句捨不得或者抗爭,沒想到答應得如此順溜,剛才的愛妻情深慷慨激昂,原來不過一場激情投入的獨角戲。
景橫波嘴角又是一撇——文人的骨頭當真硬?軟起來比誰都軟。
明紫軟轎之後是一頂明黃轎輿,宮胤把景橫波的轎子也帶了來,他依舊淡定,不多一言,從容措置,似乎確定他一到,景橫波就可以輕鬆離開了。
事實也是如此,景橫波對這男人掌控局勢的氣場,悻悻地表示佩服。
事情這樣解決了,她有些不甘,兇手明明不是她,此刻放過,以後再惹出事怎麼辦?
宮胤怎麼就想不到這點?
她皺皺眉,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尊重宮胤意見,不要再節外生枝,引起他和麾下重臣的衝突。
她攙起夏紫蕊,一低頭看見她唇角傷痕時,忽然心中怒火又起。
憑什麼?
她好端端出門買房子,沒招誰沒惹誰,結果身邊女官被擄,被侮辱,被送了兒子送老子,被圍攻,被栽贓,最後還要宮胤出面妥協,便宜那個老色狼?
這算什麼道理?
她站定腳步。咬牙。
「陛下。」宮胤淡淡冷冷的聲音傳來,不帶感情。卻可以聽出催促之意。
景橫波沖頭的怒火被這清冷的聲音頓時又澆滅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為難。
她不想受冤屈,但也不想令宮胤為難。
她知道,他苦心維持不惜讓步,為的是朝政穩定,為的是她這個女王能安生過活。
政治,從來都不是一拳擊出鮮血四濺的活計,是進逼和試探,是妥協和威脅,是讓步和謀算,不以對錯論斷,不以表面得失計算。
有些事,你明明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可你也只能認了那麼回事。打掉的牙齒先和血吞了,有機會再把人家打回來。
這是宮胤教過她的道理,聽的時候不過呵呵一笑,真正逼到面前,才發現,如此難,如此難。
她渾身微微顫抖,一轉頭看住了宮胤的轎子,他依舊沒有出轎,簾子深垂,擱在膝上的手指無血色。
她心中一顫,想起他幫自己洗頭時,溫柔輕巧的手勢。
他亦曾為自己有所改變。
她又為什麼不該為了他而讓步?
算了……
她吸一口氣,轉開眼,用力攙起夏紫蕊,伊柒要來扶,被她煩躁地推開。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微微躬身,景橫波走在這樣的人群中,卻覺得憤怒而屈辱。
她感覺到眾人含義不明的眼光,眼神裡似乎字字句句寫著「兇手」!
趙士值讓在道側,似乎也覺得心有不甘,不高不低的聲音,帶笑傳入所有人耳側。
「說起來陛下可真愛開玩笑,一會兒說是耶律國師的小妾,一會兒說是別人的媳婦,到頭來可嚇壞了我們。想不到我大荒堂堂女王,竟肯如此紆尊降貴啊哈哈。」
轎子裡宮胤手指一跳。
景橫波霍然轉身。
哈哈你妹啊哈哈!
「陛下!」
宮胤清冷堅定的呼喚似響在耳側,與此同時景橫波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衝,衝入了已經掀開轎簾的轎子裡。
砰一聲她坐倒在座位上,一個滾兒翻起來,惡狠狠瞪著前方宮胤的轎子。
她現在想先揍趙士值一頓,再揍他一頓!
「陛下起駕!」內侍聲音迅速而尖利,似要穿透人的耳膜,簾子落下,隔絕了外頭探索的目光和她憤怒的目光。
景橫波胸口氣息起伏,抬手就攥住了簾子。重錦絲簾被她大力的手指揉搓出一片縱橫褶皺。
不行!
這樣走了必定還有後患!
宮胤不知道還有個隱藏的敵人!
不行,她要——
「唰。」
她身子剛剛一動,身後忽然彈出兩截鋼條,閃電般將她將要躍起的身形兩邊包抄,啪一聲在她腰間合扣,勒住她肚子向後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