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一個人上皇城驗屍?她能活著回去嗎?
「那麼,你?」宮胤看向軒轅鏡。
軒轅鏡裝作沒聽見。
「你?」宮胤問趙士值。
趙士值在泥濘裡爬了爬,示意自己癱瘓了,無法上城。
「這也不敢,那也不行,你們當你們是誰,當真以為宮城一呼,我宮胤就得事事順從?」宮胤語氣越發深冷,「莫得寸進尺!莫忘記皇城之側,玉照龍騎備戰!」
廣場上眾人無聲,默默低頭。
「要麼滾回去,要麼一起進來。口口聲聲為大荒為朝廷,事到臨頭連結伴進宮都不敢,是公心還是私慾,你們自己清楚!」
「進宮便進宮!」成孤漠大聲道,「親眼見妖女授首,我畢生所願!」
「進宮便進宮!」軒轅鏡和眾人商量,「我等都有頭有臉,在場還這麼多人看著,宮胤斷然不能把門一關殺了我們,否則他也無法對天下人交代!」
眾人紛紛點頭。
軒轅鏡生怕場上眾人撤出,自己等人就沒了後援,轉身對場中眾人道:「勞煩諸位在此守候。成敗在此一舉,請諸位務必不要離開。我等一定不負眾望,帶出妖女自盡消息!」
「大夫等儘管放心前去!」眾人轟然應答。
「我們一有危險,就會放出消息煙花,屆時亢龍軍必反!我們相信國師,也請國師自重!」成孤漠聲音響亮。
「本座答應的事,從無反悔!」
城頭上宮胤手一揮,玉照龍騎悄然自黑暗中隱沒,趕往城外亢龍大營處理事態。
場上眾人沉默立於風雪之中,看深紅宮門轟然開啟。
軒轅鏡、緋羅、浮水部代表、趙士值、成孤漠、禮相及禮司三品以上諸員,及在場文武眾臣,魚貫而入,身後宮門緩緩合起,將這一夜鮮血和風雪,關入。
這一夜的風雪和鮮血,還在飛。
景橫波被兩個陌生護衛帶下城頭,刀劍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
宮胤先她一步下城,一人在宮道之前佇立,面對著進宮的泱泱諸臣。
風雪漸烈,眾人都裹著厚厚的長袍,只有他衣衫單薄,姿態筆直,雪白的衣袂在風中飄蕩,如一抹白色的魅影,看得眾人心中微微發寒。
眾人忽然都想起,宮胤內功屬於冰雪一系,在寒冷天氣威力更甚。
夜色盡頭,他冰晶雪徹如琉璃人,連唇都無血色。
眾人和他相隔數丈便站定,長長宮道,漸漸覆雪。
景橫波走到中間,仰頭,冷笑一聲。
「宮胤,」她不看宮胤,只看天,「你夠狠。」
宮胤默然,雪花飛過他臉側,分不出肌膚和雪哪個更白。良久他道:「情勢所逼,陛下見諒。」
「別叫我陛下,」景橫波冷冷截斷他的話,「就在一刻前,你還叫我橫波。」
風呼嘯掠起宮胤鬢髮,烏髮掩了同樣烏黑的眼眸,看不清眼底神情,「無論是陛下還是橫波,都過去了。」
「是呀,」景橫波又冷笑一聲,還是仰頭望天,聲音蕭索,「上位者的愛恨,從來都是短暫的。江山,總比女人重要。」
宮胤不再答話,垂下眼,微微後退一步。
眾臣聽著兩人簡短的對話,宮胤依舊如此簡短凌厲。景橫波卻不同於平日飛揚瀟灑,字字簡單,字字滿是煞氣和恨意。
是一對在江山大業前,無奈走向兩極的男女。
「就在這裡吧。」軒轅鏡迫不及待地道。
他很期待女王的終結由他一手推動,這樣在之後的政治博弈中,老牌世家豪門會獲得更多的好感和支持。
緋羅卻緊緊盯著宮胤——她不相信宮胤就這麼同意了處死女王。
雖然這種情勢,他確實是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便失整個朝廷的人心。尤其會失去亢龍。但只要對面是宮胤,她就不安心。
「微臣願獻長生藥。」她上前一步,奉上一顆藥丸。
藥丸深黑,流轉著詭異的光。
所謂長生藥,就是毒藥,死,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長生。這是對賜死上位者的掩飾性說法。
眾臣上前一步,齊齊躬身。
「請用此長生藥。」
宮胤抬起手,頓了頓,默然令身邊送藥上來的醫官退下。
「諾。」他道。
眾人喜動顏色。
怕的是有詐,怕的是偷梁換柱,以無毒的藥詐死。既然肯用他們獻上的藥,那就什麼顧忌都沒有了。
看來宮胤對今日早有準備,也已經下了決心了。
他總不能一人和全朝廷、亢龍軍、整個貴族階層,整個六國八部作對。就算強力鎮壓,難道從此做孤家寡人?
烏黑的藥丸捧到景橫波面前,她眉峰一聚,露三分煞氣。
「我要求女王應有的待遇。」
「給你全屍,就是女王待遇。」緋羅目光凌厲。
「我不想死在這冰冷宮道上。我喜歡舒舒服服,死也要舒舒服服地死。」景橫波搖頭。
「死到臨頭,還諸多講究。」緋羅冷笑。
禮相卻道:「女王要求有理,她當有尊嚴死法。」
「你要在哪裡?」軒轅鏡耐著性子問。
眾人心中都不願去她現在的寢宮,離宮胤的靜庭太近,靜庭在眾人心目中,是玉照宮第一危險之地,護衛無數,機關重重,女王寢殿太靠近那裡,一旦去了那裡,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我要在那裡結束,」景橫波轉頭,看著南邊方向,「我要在自己真正的寢宮裡離開。」
眾人翹首,看見風雪裡遠方一抹深紅琉璃簷角掛霜。那是原女王寢宮。
眾人鬆一口氣,成孤漠冷笑道:「也好。你到死都沒能真正坐上皇位。如今給你在女王寢殿裡自盡,也算全了你一生美夢。」
「是呀。」景橫波又恢復了她懶洋洋的姿態,「在自己宮殿翹辮子,有大都督送葬。挺好。就是不知道大都督死了之後,誰給你送葬呢?」
「賤婢!」被刺到痛處的成孤漠臉色鐵青,「你還有臉提這一樁!若非你殘殺我兒,今日你何至於身死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