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皇城廣場……」天棄看著人群,猶豫了,這麼多人,還有軍隊,他沒把握帶著所有人闖出去。
景橫波不說話。紫蕊和擁雪也不說話,似乎陪景橫波死,也沒什麼大不了。
「好吧好吧,一群女人,一個比一個執拗,女人都是你們這樣子嗎?」天棄跺跺腳,歎口氣,身子向前一縱,如一隻紅色大鳥,滑過人群上空。
廣場上休息走動抵禦寒冷的人,忽然覺得頭頂有異,一抬頭就看見一道拖拖拽拽的巨大黑影,穿破黑暗和飛雪,落向皇城廣場中央。
「開國女皇神像……」景橫波低低道。
既然來了也沒什麼好疑問的,天棄毫不猶豫落在女皇神像之下。
神像巨大,遮擋了一部分風雪,稍稍還暖和些,地面也是乾的。
天棄剛剛落地,一轉身,就看見了湧來的黑壓壓的人群,還有人群後閃爍著森冷光芒的箭矢。
與此同時,廣場盡頭宮門轟然開啟,入宮的臣子們氣急敗壞地湧出來,老遠就大叫:「圍住他們!圍住他們!」
「我不懂你為何要自投羅網。是不是女人受了情殤就沒了理智?」天棄回頭對景橫波苦笑,「我話說在前頭,我救你是為了還你情,可沒打算為了你去死,真要被困住,我肯定先走,你們趁早自殺。」
「你走就是。」景橫波不為所動。
「對了,你不是有種特別的輕功嗎?」天棄忽然想起什麼,一拍手,「你趕緊移走啊!沒了你做目標,我帶她們兩個,還是有希望出去的。」
「不急……」景橫波凝注著對面,不知何時,人群已經分出一條道,道路盡頭宮門開啟處,宮胤正一騎緩緩而出。
他衣衫染血,臉色在這裡遠的黑夜裡,依舊看得出驚人的蒼白。
迎著景橫波的目光,他下馬,靜靜佇立。衣衫和雪同舞。
「我的瞬移……」景橫波盯著他,喃喃道,「等著關鍵時刻用啊……」
她身子忽然向前一傾,她立即摀住嘴。
片刻,指縫間緩緩沁出一抹黑血。
「陛下!」
「大波姐姐!」
紫蕊和擁雪的驚叫聲,響在耳側,她捂緊嘴,慢慢地,笑了下。
翠姐給的解藥,有什麼用?
解藥吃在前頭,宮胤給的毒藥吃在後頭,不對症。
她原以為不過是做戲,她原以為他搶著給藥是有貓膩,直到最後一刻,她都在等著他偷偷給她解藥。
群臣退出時,她在等。
他沒有。
他最後離開關門時,她在等。
他沒有。
天棄出現帶她離開兩人擦身而過時,她在等。
他沒有。
無數次燃起希望,無數次失望。
恍惚裡往事飛旋,如這夜雪片翻騰在記憶中。
這相遇一程,那個從未讓她失望的他。
被誘落崖時他俯衝而下的身影。
山林行走他拉住她迷亂的腳步。
刺客入殿行刺之夜他的捨身相護。
成孤漠的仇恨前的悍然相對。
「國師!你要去救誰!」
「讓開!誰准許你動女王!」
「國師!當真狡兔死走狗烹麼!」
「我不持武器,不設護衛,面對你們。想清楚,要不要衝過來!」
桑侗火馬車前他凝冰為身一劍兵解。
「宮胤!我就要點燃馬車了!你還不死!」
「好!但我要親眼見女王安好!」
趙士值府內他從容而來解她之危。
「趙大人當為國為民,多承重任。」
「兇手已抓獲,和女王無關!」
那麼多次,那麼多次。
他從未讓她失望,翻手風雲間讓她看見屬於男人的忠誠和力量,再不能自抑地信任靠近,將全心交付。
卻在最後城頭風雪中,看見天幕盡頭的凜冽。
心在顛倒磨折中被一次次削痛,血肉模糊。
就這樣還是沒放棄希望——她不信,她不信他如此絕情。
她不信只憑靜筠幾句證詞,他就不留給她任何機會。
當初桑侗劫持,琉璃坊悍然護衛,皇城廣場一劍兵解歷歷在目。那一劍劈裂了她的神智,也劈開了她所有的不確定和猶疑,她在那日飛濺的冰晶和鮮血中穩固心意,並從此相信他對她亦此心如冰琉璃徹。
然而皇城飛雪中,在天棄懷裡,當毒性發作,內腑忽然痛徹如割時,她一霎間如墮冰淵。
那一刻,終知絕望滋味。
不是瞞天過海,不是合唱雙簧,不是以假亂真,不是有默契的騙局。
不是她以為並希冀的那一切。
藥是真的,有毒。
她嚥下一口逆血,抬起頭來,對面,那人衣衫如雪也染血,正遙遙看來。
隔著碎雪,不見目光。
恍惚裡還是先前城頭。
風雪初起。
成太尉家人抬屍請願,她和他在城頭下望。
「讓這些領頭者進來,並不能對他們做什麼。到頭來你反而更可能被他們逼迫。」
「那就做給他們看。不是想殺了我嗎?你就殺我給他們看啊。」
「嗯?你打算怎樣?」
「以讓我自盡之名,讓他們進來。他們要綁我就綁我,要處置我就處置我。你大可以扮演一個絕情冷性的上位者,為了江山犧牲掉女朋友。先取得他們的信任再說。之後我有辦法,讓他們放棄和我作對,最起碼暫時放棄。」
「你確定你能行?」
「能。宮胤,我知道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可是我不能退縮,因為退縮就是死。就算為了你,我也不能死。我們先合力渡過這一關,保住你的亢龍,保住你的地位,保住我的性命。再慢慢一個個對付他們。只要你一直在位,一直掌握權力,只要我以後再用點心,我們齊心協力,沒有道理最終斗不倒他們。我們缺的,就是時間。」
「是……我們缺的,就是時間。」
「那就這麼辦吧,由著他們。你記得表現得對我冷酷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