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垂下眼,看一眼綠光那頭,被七殺護住的紫蕊擁雪,再看一眼腳下,緩緩開啟的洞口。
依稀那日,她和擁雪,順著地底寢殿通道前行,看見前方一個出口,爬了上去。
出來後,兩人怔住。
頭頂開國女皇像目光凝注,眼前廣場空闊,明淨如水。月光蕩滌而過,似真似幻。
「想不到出口在這裡。」
「不過好像能出不能進。」
「未必,你看這出口的位置,好像正對著女皇神像的眼睛。也許開啟的機關就在神像中。」
「我覺得這個出口也是入口,也許連接著另外的通道,不過未必是安全通道,剛才我過來的時候,聽見好像隔牆就有水聲。」
「管它是什麼,反正咱們用不著。」
「那可未必。這一定是皇家逃生通道。」
「我可用不著逃生通道,有宮胤在,我不會出事,出了事,我也不會離開他,我和他一起死在皇城似乎也不錯。然後我帶著他穿回去,在現代過甜甜蜜蜜生活,多好。」
「嗯。咱們一定一輩子用不上。」
「那回吧。等他有空,我帶他來玩玩,嘿嘿,先不告訴他,給他個驚喜。」
「大波姐姐,你能不每句話都提及國師嗎?」
「小丫頭片子,懂什麼,這叫戀愛,戀愛就是這樣的,說個名字都覺得甜蜜……哎算了算了,和你說也不懂……」
呵呵,真的不懂啊,這人世間的愛恨。
烏光將散,洞口只出三分,不能容一人進入。
她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砰一聲,幾個等烏光散去,撲上來想要抓住她,或者跟進洞口的人,在合攏的堅硬地面上,撞了個頭破血流。
半空中綠光也在這一瞬散去,一樣東西從半空墜落,重重砸在雪地上。
方形,四角卻圓,表面乳白光澤溫潤,雕刻著鏤空的瑞草花紋,從鏤空的縫隙裡,隱約透出幽綠的微光。
當初宮胤的贈送。
玉盒落地,一朵枯黃的干花,從盒子的縫隙中震出,零落於雪地。
轉眼碎了,落一地淡黃粉屑,被風一吹,捲入雪中,散去。
夢裡尋花,拾一朵,失一朵。
含恨飲鴆,咽一生,夜一生。
她在黑暗中醒來。
意識剛剛回到軀體的時候,只感覺到疼痛,無盡的疼痛,似燃燒的黑火,在體內深處蔓延妖舞,所經之處,血肉崩毀,筋脈捲縮,五臟六腑都似化了灰。
她全部的意志都先用來抵禦這一陣陣的疼痛,好一陣子似乎不那麼痛了,又似乎已經痛麻木了,她才緩緩睜開眼來。
第一個意識是自己怎麼還沒死?
第二個意識是哦對了,要痛三天才死。
緋羅的話響在耳側,「……陛下,這藥是我們精心為你準備,可以讓你渾身肌體漸漸僵硬,內臟腐爛而死。歷時三天三夜,三天之後,你會化為殭屍卻容顏如生。」
她歎了口氣,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死了還很美算什麼福利?
心裡湧起一股煩躁,也是一股黑色的毒火,燒得她煩躁不安——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死!
死了就可以穿回去了!
死了就可以不要回憶這些見鬼的破事!
死了就可以不要想起……
她想猛烈地甩頭,甩掉腦子裡一霎而來的血與火的記憶,她以為自己很用力了,脖子卻只是動了動,喉間發出一股模糊的呻吟。
一隻手指忽然摸上了她的額。
景橫波渾身立即僵硬了。
有人!
竟然有人!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地下隧道,黑暗無邊,一隻冰冷的手指……
遇上粽子了嗎!
至於這麼倒霉嗎!
死在粽子手裡和死於毒藥熬煎都很接受不了好嗎!
她想要尖叫,掙扎半天還是只能發出破碎的呻吟,太痛了,痛得她沒任何抵抗能力,痛得她神智恍惚,隱約只覺得粽子冰涼的手指把了把她的脈,然後慢慢將她扶起,又慢慢將她挪到自己背上。
趴上去的那一刻,她很擔心會不會碰到長長的毛什麼的。但是沒有,身下是冰冷的衣料,稍稍有些粗糙,背有點彎,不算寬闊。
這只沒毛的粽子,是打算把她背進他的棺材一起過死後世界嗎?
她掙扎不了,也不想掙扎,愛咋咋。
身體的疼痛和胸口的堵塞讓她什麼都不想回憶,什麼都不想面對,只好放縱自己胡思亂想,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維,將那些飛雪落血的過往覆蓋。
她怕自己一靜下來,就會尖叫哭泣,崩潰發瘋。那死得一定會很難看,能美美的死,為什麼一定要涕淚橫流地亡?
身下的粽子走路很慢,走幾步停一停,有時候還要摸摸牆壁,她隱約聽見他的氣喘,感覺是個老年男子。
她記憶中不曾遇見過這樣的人。
這個背悠悠晃晃,她反而覺得舒服了些,好半晌找回了聲音。
「你……是誰?」
聲音在悠長隧道裡迴響,有些失真。
背著她的粽子一陣低咳,聲音微啞。
「陛下……你好些了嗎……」
聽見回答她心中一定,不是粽子。隨即苦笑一聲:「快死的人,好不好受很重要嗎?」
他不答,又走了幾步,道:「你的毒沒有想像中重,你死不掉的……你畢竟吃過解藥。」
她心中一喜,隨即又一痛,「真的嗎?」
真不知該歡喜還是難過,似乎不用死了很好,畢竟什麼死了穿回去的可能性實在很小。但活著,就代表要做很多很多事,要掙扎重新開始,而她如此疲倦。
「好好調養……你會好的……」他說一句,咳嗽一聲,感覺風燭殘年,下一瞬就要熄滅生命之火。
「你悠著點……」她擔心地道,隨即又歎口氣,「好好調養……這天下,有我容身之所嗎……」
「別怕,陛下。」他道,「你的根基在民間。回民間去,你才能東山再起。宮廷只會越來越束縛你,壓抑你,困住你,直至……葬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