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趕早市的人,三三兩兩經過,人們時不時奇怪地看一眼。不知道這個長髮披散,一身狼狽單薄,坐在人家鋪子門口的女子是誰。看上去像個要飯的。
景橫波閉著眼睛,覺得身體裡有股奇特的倦意,讓她在這危險時刻無法提起精力和警惕。
天香紫的效用在發揮,正在對她的經脈進行修補,這時候生理需求要求她睡下。
身側忽然吱嘎一聲,門板被撤開,景橫波偏頭望去,想著這家鋪子開門了?
裡頭有人從門裡匆匆誇出來,一邊走一邊道:「接到消息,上頭要求立即停業,鋪子裡所有的夥計都先散出去……」他忽然一頓,轉過頭來。
景橫波提起精神,慢慢站起,做好立即瞬移的準備。
那人團團臉,幾分臉熟,正是這家鋪子的老闆,曾經熱情和她說一定要常來的那個。
那人臉上的驚訝一閃即逝,立即一個轉身擋住了她,警惕地對四面看了看,伸手把她往裡面讓,一邊大聲道:「啊,原來是王家太太,想不到您這麼早就來了,正好店裡有新進的一批料子,您瞧瞧。」
景橫波被他順勢推進鋪子裡,從寒冷走入溫暖,心中也一暖。
人間寒苦,但總有火星不滅。
那老闆等她一進門,又探頭對外看看,便立即關上門,上前一步,驚訝地道:「陛下,您怎麼會現在在這裡?還有……」他上下打量景橫波,「怎麼這樣?」
不等她回答,他就道:「陛下,我這邊還有事,剛接到上頭掌櫃的命令,要出去接一批貨,據說今日要關城門,耽誤了吃罪不起。您不管怎麼來的,來了就是草民的客人,瞧您身體似乎有些不妥,請後堂先歇息,草民讓家小照顧您,回頭給您找個大夫來。」
景橫波還沒想好要不要接受,他又誠懇地道:「您放心。草民這裡平日奉公守法,和裡正地保關係都好,什麼事都不會有。」
景橫波心裡模模糊糊的,此刻想什麼都慢,又是還沒理會清楚,便被熱心的掌櫃一陣風地親自攙到後頭,攙進一間廂房,又命夫人女兒親自來伺候。
景橫波身體實在支撐不住,看見床不由自主就躺下了,那掌櫃避了出去,留下夫人兒女同樣伺候得慇勤。景橫波迷迷糊糊躺著,雖然無比想睡,卻總不敢睡,總覺得心裡不安,可睜開眼看看,四周安靜,床褥溫暖,伺候她的女子笑容善良親切,實在讓人無可挑剔。
也許,是之前經歷太多,失去了對人的信任吧……
她一日夜間耗損巨大,心力交瘁,不由自主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間,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裡還是她剛到大燕時,去當鋪賣祖母綠,鋪子老闆慇勤地把她讓到屋內,她在屋內轉來轉去,一個人都看不到……
她忽然睜開眼,醒來冷汗滿身。
不對!
不對!
這是鋪子,不是住家。老闆們是不住在鋪子裡的,家小更不可能。這麼一大早,這老闆怎麼會從鋪子裡出來?家小又怎麼可能住在這窄小格局的鋪子裡,和夥計一個院子?
除非這家小不是家小!
除非這老闆昨夜便在鋪子裡!
再想到他出門前說的話,景橫波心中大悔——這店舖要麼就是哪個大臣的暗盤子,要麼就是消息靈通,聽見了一些風聲,怕出事連夜守在鋪子裡,正巧遇見了她,起了心要將她留下。
留下她做什麼?
她不敢相信留下她是要請她吃飯。
她掙扎著要起身,隨即便覺得手腕一涼,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手腕已經被一道鐵環扣在了床邊!
景橫波大驚,急忙想掙脫,但鐵環堅硬,哪裡能脫出?
難道逃出了皇城廣場萬眾圍困,卻要死在一個無名店主手中?
她坐在床上,渾身發冷,想著那日店舖主人無比的誠摯熱切,想著他親切慈善的笑容,那是一張讓人一看便無比信任的臉,笑起來讓人從心都暖了。
政客和商人,果然是這世上最為翻覆涼薄的人群。
她轉目四顧,想要找到什麼東西,控制來砸開鐵環,但是找了一圈便失望了,屋內什麼東西都沒有。
正絕望間,忽然聽見床下似有悉悉索索之聲,像是老鼠,但仔細一聽,似乎還有搬動磚塊的聲音。
她驚得渾身汗毛都要豎起,霍然轉身看向牆壁。
牆上當然什麼都沒有,她俯身向床下張望,赫然看見一線亮光!
再仔細看,牆上少了一塊磚。一隻手在那缺口忙忙碌碌,悉悉索索聲裡,又搬下了一塊磚。
景橫波頭皮發炸——這什麼意思?蟊賊?大白天扒人家牆偷東西的蟊賊?她至於這麼倒霉嗎?
她俯身床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缺口,另一隻空著的手,悄悄抓住了床上的枕頭。
磚頭被很快一塊一塊移開,探進一個烏黑的腦袋。
景橫波毫不猶豫就把手中的枕頭給砸了出去!
「啪。」一聲脆響,正中那人腦袋,那人不防床下飛枕,哎喲一聲向後一竄,消失於牆洞外。
景橫波舒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她力氣太弱,沒將那人砸昏,等下他再爬進來,她連枕頭都沒有了怎麼辦?
更要命的是,她忽然聽見前方鋪子裡似乎有了聲音!
她抬起頭對前頭看看,又對底下看看,四面皆敵的感覺重來,她不知道自己該先對付哪方,或者她現在,哪方都對付不了。
身上急出了一身冷汗,虛弱感天旋地轉襲來,她搖搖欲墜。
底下又有響動,她支撐起最後一點力氣抓住帳邊金鉤,準備有人鑽到面前對她不軌的話,就把他眼珠子勾出來先。
洞口果然又有了響動,卻不是腦袋,而是一隻手。
那手對著洞口搖了搖,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傳來,「別怕,別怕,我們是來救您的!」
景橫波一怔。
那人說完之後,迅速鑽進床下,攀著她床沿出來,是個四五十歲的漢子,一眼看見她被栓在床邊的手,冷笑一聲,罵,「黑心的老金!也不怕斷子絕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