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開國女皇留給歷代女王的最重要護身符。大荒格局如此奇怪複雜,想要發生任何改動都非常困難。也正因為如此,她寧可不參與國政,做個傀儡女王,也盡量避免把女王玉璽取出,因為她知道,只要她當著宮胤的面取出玉璽一次,以後隨便怎麼藏,都不可能再瞞過他的眼睛。
那時候,她就如赤身對劍,毫無保護和屏障了。
此刻宮胤輕輕一句,她頓時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宮胤扶著桌面,緩緩站起。注視著她。
他很少直視他人,就算直視對方也往往覺得他看的一定不是自己,而是雲天之外的空茫。很多人懷疑,是不是他這輩子就認真看過景橫波。然而此刻,明城卻清晰地在他眼底看見自己的身影。
這樣的注視讓她窒息,以至於一刻她也覺得是永久。
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
明城霍然睜大了眼睛。
她驚詫的眸子,遙映他冰雪中綻放的笑容,那是山巔雪池明月之下,天地光華之間,悄然綻開的一朵冰蓮,一霎灩灩華彩千萬里,風雪屏息,天地失色。
認識他多年,她從未見過他的笑容。
更想不到此刻,他竟然會對著她微笑。
這一笑震撼到她失聲,不知該是為那美驚艷還是該為這笑驚恐。
他放緩了語氣,輕輕道:「你這樣,我很安慰。」
她驚魂未定地舒一口氣,一時只覺得背後汗濕,片刻之後,有隱秘的歡喜漾起。
他忽然道:「我還想去她那個寢宮看看。」
她一怔,隨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寢宮。
一瞬間她連手都哆嗦了。
狂喜、意外、不安、緊張……她心中一片混亂,嘴裡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
他注視著她,似乎在等她回答。她心中隱隱不安,卻又絕不肯放過這個機會——錯過這次,她知道,就永遠沒有下次了。
「好。」她立即道,「我給你引路。」
「你穿得太單薄了。」他拍拍手,殿外立即落下人影。
「備轎。」
片刻後,她在暖轎中,往自己宮裡趕去的時候,心中依舊恍恍惚惚的。
風雪邂逅,事情發展成這樣,她覺得自己腦子似乎又開始發暈,心裡隱隱覺得不妥,行動卻不由自主地依照而行。
寢宮那邊的人得到消息,早早打開大門,燈火通明,宮人都等在門口,這還是她回來後這麼多天,第一次看見自己寢宮這麼有人氣。
宮胤下轎時,居然還在她轎邊站了站,做了個要攙扶她出來的姿勢。她當然不敢要他扶,連忙自己掀簾出來,出來時她注意到宮人震驚的神情,心中酸楚又滿足。
宮胤承認,她才能立足,她必須加倍努力,討好他。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寢殿,殿門隨即關起。她回身看他,深切光影裡見那男子玉樹瓊花,一如當年。
只是她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神情,在進入殿內那一刻,就微微晦暗。
是因為想起景橫波了嗎?
他們真正的訣別,就是在這裡。
「你既然已經回來,也不必全然縮在深宮。」他忽然道,「如果你有興趣聽政,明日開始,可以去靜庭聽政。」
她一喜,正要答應,忽然又停住。隨即笑了笑,道:「聽證也無甚意義,不聽也罷。」
「你既然說要給她換個地方,總要在大臣面前商議。」
她心中一陣煩躁——果然還是為景橫波。
既然如此,那就將計就計吧。
她嗅見淡淡的血腥氣,想著剛才他的臉色,心中微微一笑。
「也是。」她笑道,「想到要替橫波換個地方,我有些迫不及待。你說我要不要現在就擬旨。」
「隨你。」他無可不可地道。卻又隨手指了桌案,道:「去那裡寫。」
她心中冷笑,面上卻更加溫柔,當真坐下,開始研墨,他親自接過,道:「我來。」
接墨石的手指一碰,她顫顫一縮,悄眼看他,他似乎沒有什麼反應。垂下的眼睫眉目靜好。
她暗自懊惱。取過清水盂,側身給硯台裡加了點水。
寢殿無聲,風雪都被隔在屋外,八蝠銅爐裡沉香煙氣裊裊,很純正的香氣。地龍已經燒起,一室香暖。
只聽得見彼此平靜悠長的呼吸,還有墨條研磨在硯台上的沙沙之聲。反顯得更安詳靜謐。
墨是好墨,在這許多香氣之中,依舊清晰地散發著獨特的淡淡清香,嗅著令人心神安定。心底空明。
她寫得很認真,輕輕道:「……讓她去沉鐵部好不好?等鐵世子回去,或許就可以照顧她。」
「好。」他聲音有些沉緩。
她吹吹墨跡,在紙上抬眼笑看他,他接收到她目光,將眼光錯開。
「明日拿去給眾臣商議如何?」她道。
「不蓋上女王玉璽麼?」他似乎隨意地道。
她心中「咚」地一沉——戲肉來了!隨即展開笑顏如花,「啊,玉璽啊,太久沒用了,我差點忘了!」
他凝視著她,不放過她的眼神。
她眼睫微微一垂,「這麼多年,玉璽都沒用過呢,你猜猜,玉璽在哪裡?」
「我怎麼知道。」他淡淡答。
「在我身上呢。」她淺淺一笑,身子向後一仰,雙手反撐在凳子上,仰頭看他。
這一撐,便撐出她修長雪白脖頸,細弱精緻的鎖骨,也撐起了胸前的曲線,更加顯得腰細盈盈不堪一握,而仰起的小小臉蛋,清麗如半開的睡蓮。
不知何時她領口已經微微敞開,他眼神一頓,緩緩下落,她清晰地看見他眼神裡濛濛一層水汽,如霧。
她心中微笑——那塊墨,真是好墨。
「玉璽在你身上?」他道,聲音比先前更緩。
「是啊……」她聲音更輕,更嬌,帶了些微微的喘息,抬起腳,繡鞋輕輕踢著他的小腿,「就在我身上,你要不要來搜一搜……」
他凝視著她,慢慢俯下身,探出指尖。
夜渡危城三千里,飛雪落血一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