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原本不喜歡這種小白花似的女子,卻覺得她笑容純淨,和最討厭的那個女人不同,便笑拉她一起坐了聽。
聽了一會,才明白原來這邊江湖宴客有個規矩,對於貴客,要有「頭奉、」「二奉」、「三奉。」
所謂「頭奉、」「二奉」、「三奉」,是指頭菜、主菜和最後的湯點,分別由選出來陪伺的最美的女子奉上。頭奉自然是奉給最尊貴的客人,二奉給最尊貴的陪客,三奉給主人。
一般來說,頭奉是最好的差事,會得到很重的賞賜,而且第一個出去的女子,很容易獲得霸主們的青睞,飛上枝頭做個姨娘什麼的,比比皆是。
三奉多少也會得了賞賜。唯獨二奉,有時候會出事,江湖人愛爭排位,誰是最尊貴的陪客,有時候還真難定論——比如今天這種場合。
所以姑娘們都在爭做那個頭奉,以免災禍。
店主卻將目光投在了景橫波身上。頭奉都選最美的姑娘,以前這個問題還挺頭疼的,春花秋菊,誰算最美?但今兒可沒這個問題。
景橫波倒也有出去見識一下的打算,不過她眼角一瞥,正看見身邊的少女,低著頭,面頰漲紅,似乎有話不敢說的模樣。
剛才在爭的時候,她就一直這模樣,所以從頭到尾,就沒人注意上她。
「你想去?」她碰碰新同伴的膝蓋。
「嗯……」回答的聲音細如蚊蚋,「……我……我想贖身,還差一點銀子……嬤嬤說再不拿來,就不給我從良了……」
景橫波哦一聲,恍然大悟。又一個青樓女子遇見心許兒郎,欲待從良的故事。
這是好事。她立即道:「我忽然有些不舒服,要麼我二奉?倒是我身邊這妹妹,我覺得很適合頭奉呢。」
店主仔細看了看,他本身也是江湖人士,對女人自然很有研究,平時他會覺得這少女太單薄清素了些,此刻和這滿屋鶯鶯燕燕比起來,卻又覺得別有風姿眼前清爽,再看見她那雙美妙的手,眼睛一亮道:「頭菜正是燕窩薄荷蓮羹。由你這雙蓮花一般的手端上去,定有相得益彰之妙。就你了。」
少女感激地握一握景橫波的手,隨店主去了,她的掌心溫暖滑膩,絲緞一般美好的觸感。
景橫波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沒入前方輝煌的燈火,不知為何,心忽然一跳。
席面已開,客人位上,坐了年輕的穆先生。
所有人的神情都飄飄蕩蕩,所有人的言語都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眼神,都暗暗掃著他。
威脅試探,冷嘲熱諷,旁敲側擊,邀請警告,所有語言的技巧都使用上了,所有敲打人的方法都用過了,但面前的這個人,如風般無蹤,如山般巍巍,如水般流動,如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你覺得似乎發現了很多,遇見了很多,但是一回味,才發覺其實什麼都沒有。
說了半天廢話,對方到底多大規模,如何起家,實力怎樣,以及將來打算,統統都沒摸到,所有人只看見他唇角一彎淡淡笑容,勾著這夜分外淒清的月。
眾人都有些悻悻,眼色陰沉。
氣氛冷落下來,門外適時響起了敲門聲。
「幫主,是否可奉頭菜?」
「進來。」
門開處,少女有點緊張地,邁入這江湖霸主群聚之地。
她蓮步姍姍,裙裾無聲在地面曳過。手中湯盆,點滴不驚。
此時霸主們心情都不大好,也沒人有心思關注那少女,少女垂著眼睫,微微顫抖,難掩微微失望。
穆先生很隨意地坐著,手背淺淺撐著下巴。燈光下只看見他線條優美的手,和同樣優美的淡紅的唇。
那少女進門第一刻他看了一眼,之後卻再沒有抬起頭過。
少女將頭菜跪坐奉上,青玉瓷盆裡,蓮花狀的燕窩盈盈開放。
她的手也若蓮花,雪白嬌嫩,瘦不露骨,指甲上細碎的水晶,被室內輝煌的燈火,耀得光芒閃爍。
羅剎的目光,落在了這雙手上。
她眼底,忽然浮現微微的惡意——既然試探警告,都不起作用,那麼不妨來個重的。
「頭菜奉菜多美人。」她微笑,「穆先生,覺得此女如何?」
穆先生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但那一眼,也只到那雙手而已。
「手很美。」他淡淡一笑。拋出一枚珍珠。算是賞賜。
誰都聽出這話的敷衍之意,眾人臉色越發不好看。尤其他的態度——按規矩,如果真的打算迎合主人,是該將此女要去的,要得越積極,越給主人面子,也越是恭謙的態度。
如此漫不經心,然後又對一個妓女,拋出這樣珍貴的珍珠做賞賜——珍珠大如龍眼,圓潤潔白,價值千金。那少女的眼神,驚喜得快要暈去。
這簡直是狠狠踐踏他們的面子。
羅剎笑容裡,惡意更濃。
「是啊,手很美。」她微笑,「你喜歡就好。」
她揮手,對店主使了個眼色。店主微微一笑,躬身帶著興奮的少女離開。
在樓梯的拐角處,他將少女交給屬下,笑道:「仔細些,不要弄得不好看,還有,不要發出聲音,驚擾了貴人的興致。」
「是。」
少女睜大懵然的眼睛,被店小二輕輕地推下去。
他的笑容也似帶著惡意。
「走吧,你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景橫波忽然有點坐立不安。
心中似乎有點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什麼不太好的事正在發生。
她坐不住,便起身踱步到窗邊吹風,屋外店主在通知她,準備奉第二道菜,她隨意嗯了一聲。
這窗戶對著後面的院子,院子和前樓的燈火輝煌不同,陰暗而隱蔽,只點了昏黃的風燈,就著慘淡的燈光,她看見幾個人匆匆走進了一間小屋。
其中一個身影,似乎就是剛才奉菜那少女。
奇怪,她不是去奉菜了,怎麼跑到後院去了?而且看起來有點身不由己。
然後她似乎聽見了一聲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