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婆,你別走……」她蹦累了,得瑟累了,跪在地上,摳緊冰冷的枯草,「姐不得瑟了,姐也不嘲笑你了,姐告訴你姐其實沒那麼好過……你笑我也沒關係,你來給我復原,幫我復原到一開始,不,復原到研究所,我們回去,不做女王,不做皇帝,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要遇見……或者你來復原了我,我要做原來那個景橫波……」
她寧願不要遇見。
她寧願回歸最初。
最初的自己,明亮天真,不懂這世間的愛與恨,不背負這路上的血與刃。
他身子微微一顫,向後滑退,也跪坐於冰冷地面。
一抹血痕,無聲無息點染在唇角。他抬手輕輕抹去。
這世上戕心之痛,莫過於,深愛的那個人,寧願將你忘掉。
莫過於,她在你身前痛哭,你只能在背後沉默,給不了溫暖的正面懷抱。
最後一抹星光將消散。
她伸手抓握,握不住這秋夜冷寂的空風。
「小蛋糕!你回來!」她爬著追上幾步,伸手徒勞地空中抓撓,那縷星光從指縫中漏去。
「回來幫我瞧清楚,這大荒到底有多少咱們看不清的東西,看清楚回去的路,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身體漸漸伏低,靠著那冰冷土地,喉間聲音破碎,不知是歌還是哭,黧黑的泥土上草根寸寸碎裂,露一截慘白的根。
這一路隱忍,一腔心事,一抔嚥下很久的熱血,壓在心底最深處,用嬉笑來掩蓋,直到這一日被冷酒燃著,沖胸臆而出,借這滿天星火,吶喊在宇宙盡頭。
一雙手伸了過來,輕輕拉了拉她,拉不起也便算了,手摸摸索索,墊在了她的臉下,以免她的臉被地上細石磨傷。
一霎那橫流的熱淚,便濕透了他的手掌。
那些滾燙的液體,流過手掌的一剎,他渾身顫了顫,如被熱流灼傷。
長空幽冥,星雲飛動,湛清蒼穹之下,曠野荒草叢中,他用身體,輕輕覆蓋了跪坐的她。
便擋這四面八方冷風一刻,也好。
便背對著相擁這一刻,也好。
他和她坐擁天下,走在峰巔,卻走不進人生的圓滿,嘗不得這紅塵幸福的平凡。
她貼著那雙溫暖的手掌,便似心尋著歸依,內心壓抑已久的情緒,都化為眼底滔滔的液體,流過手掌,流過袖口,流過他緊緊貼著她臉,垂落的烏髮。
那些被淚水沾濕的烏黑的發,漸漸褪去顏色,現一抹月色般的銀白。
她偶然一側臉,似乎看見,不禁一怔,停了哭泣,大聲抽噎幾聲,伸手撈了他的發來看。
他忽然驚覺,身子一直,發從她指間溜走。
她坐直,雙手撐地,呆滯而疲倦地盯著地面,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也坐直身體,一側身,指間薄刃寒光一閃,那抹銀白的髮梢,齊齊截落。
風一吹,散在天地間不見。
此時她正轉身,他指間薄刃已經收起,一雙眼睛,烏黑而坦蕩地迎著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整齊的黑髮上,微微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剛才只是錯覺。
下一瞬,她晃了晃,倒在他膝上。
他雙手接住,她閉上眼睛,喃喃道:「小透視,男人婆,小蛋糕,來來來,我們再拼三百回合……」
她在他膝上滾幾滾,口齒不清嘟囔幾句,翻了個身要睡。
她醉酒就這節奏,鬧完就睡。
他伸臂輕輕攬住了她,將她換了個面對西北的方向。
她很快在夢裡浮沉,夢裡沒有女王,沒有國師,沒有大荒,只有研究所那間小小宿舍,有三個死黨一隻雞,有熱氣騰騰的美食,一群人頭碰頭搶著海底撈。
曾經無比厭倦的生活,此刻卻覺得如此溫馨難得。
她笑出了眼淚。
「真好……」
美夢讓她不願醒來,但夢裡,有個人一直在她身後,有個聲音,靜靜和她說:「橫波,將來,如果我們終究不能在一起,記住永遠不要找我。」
她在夢裡,隱隱約約曾睜開眼,看見天盡頭,西北方向,那些層疊的霾雲不知何時被吹開,露出一抹雪白的峰頂。
這個夢沒能做完。
她睡不了多久,忽然覺得一陣寒意逼近,一睜眼,就趕緊閉上。
好亮,好刺眼。
前方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地亮著,刺得人頭昏眼花,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她抬手想擋光,卻駭然發現那光似有穿透力,照得手掌一片慘白。
有股寒意幽幽地逼過來。她酒後發寒,竟覺得無法抵受,猛地打了個寒噤,喃喃道:「好冷……」
身後稍稍暖和些,她側頭,看見穆先生的臉,他的銀面具反射著一片銀白的雪光,嘴角平平地抿著,似乎……心情很壞。
「怎麼了……」她迷茫地問,覺得身子虛軟無力。
「你現在能不能瞬移?」他問她。
景橫波感覺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走不遠。」
她瞇眼看了看曠野,遠處那些白亮的點,圍成了一個圈。如果這都是人的話,就說明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這曠野本來四通八達,哪裡都可以跑,但現在對方這麼聲勢浩大的一圍,反而哪裡都跑不了,因為對方圍的距離很遠,她此刻瞬移,移不出包圍的範圍,只是將自己更快地送到包圍圈裡。
她有點奇怪,刺殺不是應該悄悄潛進,忽然出手嗎?怎麼這些人生怕不被人知道一樣,遠遠就圍住,用白光把人照醒?這也太傲嬌了吧?
還有這些人知道她的能力?那麼遠地拉開包圍圈,正好控制住了她的瞬移。
「好像是刺客哎。」她悄悄和他說,覺得說對方是刺客好像有點侮辱刺客,有這麼裝逼的刺客嗎,到現在還不出手。
背後很暖和,他的身體擋著寒意,她想挪開,他按住她的肩,她也就不動了。酒後的人,犯懶。
「別侮辱刺客。」他答。
她哈地一笑,覺得英雄所見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