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日,十四幫雖談不上元氣大傷,但也顏面掃地,失卻先機。搶寶舟過程中埋下的恩怨,還將成為幫派之間的長久隱患。
她只靠一次機會,緊緊抓住,一舉得手,硬生生在號稱「針都插不進」的玳瑁,擠下了屬於自己的一塊地盤。
這其間自有分寸,不是挾持了首領就能號令天下,索求太多,不過逼人家魚死網破,到最後不過殺幾個人,一無所得。太少,又顯得白費功夫,顯得她智慧不足。
選擇三縣,對十四幫這是雞肋,不傷筋動骨,可以接受;對她自己,卻是必爭之地,從此後以三縣為基,向內可奪上元,向外可擴展勢力,黑水女王,終於站在了黑水的土地上。
這是她抵達玳瑁的開場之戰,既需要武力,也需要智慧,更需要分寸,她自覺打得漂亮。
她回頭,英白對她舉了舉酒杯,裴樞對她豎起了大拇指,紫蕊擁雪滿面驕傲,七殺嘻嘻哈哈,連二狗子都難得地吟詩讚美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波峰。」
她心中充滿欣慰滿足,目光掃了一圈,卻忽然發現少了一個人。
穆先生。
那塊靠近谷口的大石上,沒人。
景橫波一驚——難道剛才谷口大亂,大批人蜂擁出去的時候,將他擠倒了?
一想到大批混亂的人群踩過谷口,擠過大石,他被擠下石頭,來不及爬起,便被無數雙大腳踐踏進泥地裡……她驚得渾身汗毛一炸,幾步搶下台,奔向大石,前後翻找。
「你要做什麼?」裴樞莫名其妙,卻仍最快跟過來,點燃火折子陪她找。景橫波拎著心,一寸寸看過地面,生怕發現帶血帶肉的泥土。
泥土沒有異常,她又找那些散落的靴子襪子,想看看穆先生有無被擠下石頭。裴樞看她連臭男人的臭鞋子臭襪子都一一翻起來看,不禁瞪大眼睛,「你到底要找什麼?」
「男人!」她心情不好,頭也不回。
這場爭鬥,雖然穆先生沒出力,但沒有他之前在馬車上的一路提示和教授,她無法將計劃整合得這麼完美,甚至可能因為對這些人瞭解不足,當場被將一軍,那就會完全失去主動權,別說能不能得三縣,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問題。
因為她並沒有可以在空曠之地制住上千人的毒藥,擒了首領,跑了幫眾,她只會招惹更多的仇敵。
她怎麼能不管這個隱在幕後的功臣?
「你在找那個石頭上的男人是吧?」裴樞忽然道,「他早走了。」
「你知道?」景橫波霍然回頭,抓住裴樞胳膊,一臉驚喜,「你看見了?隔這麼遠你怎麼注意到他的?你不是在騙我吧?」
「因為你一直在注意他!」裴樞沒好氣地在她耳邊吼,「水性楊花!眼珠子過一會兒就瞟一下,當我是瞎子啊!」
罵完又悻悻道:「不就是個小白臉麼?小白臉還對你沒情分,你這邊事情剛剛差不多,他就跑了……」
「跑了好跑了好。」景橫波站起身來,歡天喜地地道,「我知道他去哪啦。」轉身要走。
「站住。」這回換裴樞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是誰?你為什麼要找他?你怎麼幾天不見,就又勾搭上一個……」
「拜託你不要總用我夫君的口氣說話。」景橫波一腳蹬向他的黃金部位,「你誰啊!」
「我裴樞!我發過誓要娶你!」
「我還發過誓要壓倒太史闌,讓她跪著喊我女王大人呢。」景橫波踹了他就走,「結果人都不知道飛哪個次元去了!少年人,聽姐一句話,誓言這種東西,不要隨便發,發了也別太當回事,這賊老天很坑爹,這命運很無恥,你發得越狠,它們越不會成全你。低調,我們要低調,啊?」
「景橫波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不再相信誓言!」裴樞爬起身追上去,「但我不是宮……」
「閉嘴!」
「景橫波!」
一聲大吼驚得夜鳥嘎嘎地撞上夜空,滿地的落葉騰地飛起。
英白等人都向這邊看,然後夾著七殺走得遠遠的。
「景橫波,你站住。」裴樞咬牙切齒地盯住景橫波後背。
景橫波站住了,沒有回頭,她皺起眉,覺得事態有點不對。
暴龍不肯陪她開玩笑了啊。
「別以為我會一直陪你插科打諢下去。」裴樞盯著她背影,已經從暴怒中平靜下來,一字字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景橫波聳聳肩。
「也別以為我心血來潮,也許當初我一開始說要你做媳婦,是心血來潮,但後來,很快就不是了。」他道,「我裴樞一言九鼎,天性堅執,你知道。我這樣的人,說出的話,沒有收回的理由。」
「我勸你還是想想清楚的好。」她抬頭看天上的月,月色淒冷,不知人間心事,「我記得你一開始,連愛是什麼都不懂。」
「所以你認為我一輩子都不懂?」他怒聲道,「如果我說,我現在懂了呢?」
「你以為這是家家酒啊?說明白就明白了。」她笑。
「這本就是說明白就明白的事!正如喜歡,是說來就來的事!」他字字斷金地道,「我承認一開始我沒當真。但後來我真的覺得你很好。但也只是覺得好,並且習慣和你在一起,沒想那麼多。可是當你離開七峰山,這些天,我發現我吃也想你,睡也想你,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想你,睡覺前還是想你,為了早日跟上你,我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第一個追上來,我就知道,原來我心裡,你已經這麼重要了。」
她不說話,這時候說什麼都是錯,她想穆先生是不是去影閣總壇了呢?他和雷生雨總得有個對決,也不知道解決了沒有。
這人也是倔性子,不想欠她的人情呢。
她的沉默,看在裴樞眼裡,卻以為是心動,他眼底綻出喜色,放緩了語氣。
「景橫波,我知道你受過傷……」他頓了頓,小心翼翼看她,怕她發飆。
她正走神。沒動靜。
裴樞舒口氣,忽然又覺得心酸,他裴樞縱橫沙場,睥睨紅塵,什麼時候小心揣摩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