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終於歎息一聲。
「明日上書國師。請求回沉鐵奔喪。」
靜庭永遠都很靜。
靜庭的書房,光線也越來越暗,大多時候國師都坐在那一片模糊的黑暗裡,辨不清面目。
大臣們由此覺得,國師越來越神秘了。
國師在處理公文,蒙虎大頭領站在他身邊,親自將各類奏章分門別類。他手中專門整理出的一扎,是來自玳瑁的消息。
國師忽然將一封奏折遞給了他,蒙虎一看封面「沉鐵鐵星澤求返部為族長奔喪書」。立即將這奏折另外封起,遞交給身邊一個侍衛。
這樣的事,他們是無權處置的。
事務告一段落,國師輕聲道:「我想出去走走……就在靜庭。」
蒙虎點點頭,卻在那白衣身影出門後,揮手示意人暗暗跟著。
國師和往常一樣,就在靜庭範圍內轉轉,有時會走到小胤胤的圈欄內,從照顧的僕役手中拿過草料,給它餵食。
小胤胤漸漸也熟悉了他,有時候會出來拱拱他的腿,他也會牽小胤胤在靜庭轉幾圈。
不過今天小胤胤卻似有點煩躁,沒有拱他,直接向靜庭之外跑了出去。
負責照顧他的僕役便跟著,這隻小草泥馬,在宮中暢行無阻,時常也出靜庭散步。
這回小胤胤亂走了一通,僕役跟得氣喘吁吁,忽然小胤胤停步,僕役一抬頭,就看見面前宮門前,倚著一個蒼白女子。
那人瘦得可憐,蒼白如紙,偏還要穿著大紅團錦披風,也許是想給自己增添幾分鮮亮,卻不知道這樣越發襯得她單薄瑟縮。
她盯著小胤胤,眼神很奇異。僕役認了好一會,才認出這赫然是明城女王。
女王沒出現在眾人面前很久了,這僕役瞪大了眼,不明白以前那個楚楚韻致的女王,怎麼幾個月不見,就變成了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
但玉照宮中的人,對明城女王多半都沒什麼好感,僕役趕緊將小胤胤招呼好,給明城女王見了個禮,就要走。
女王卻開口了,「這只駝羊……長這麼大了……」語氣唏噓。
僕役訕訕賠笑,卻不敢接近。這駝羊可是前女王的愛寵,也是國師的愛寵。宮中上下都知道明城女王和前女王的糾葛,這僕役生怕她一個邪性上來,撲上去和這草泥馬同歸於盡就糟了。
女王死了沒關係,草泥馬死了會很多人倒霉的。
明城卻一步也不上前,只用憐惜懷念的目光,將草泥馬細細打量,輕聲道:「……真懷念當初啊……」
僕役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吭。
貴人們的事兒,還是不要摻合的好。
眼看她露出淒慘蒼白的笑意,眼神飄飄蕩蕩落向院方,僕役忽然也覺得怪難受的,趕緊再次告辭。
明城女王也沒留,只道:「天冷了,你衣裳怪單薄的,添件襖子吧。」
僕役想不要,女王的手掌攤開在他面前,潔白細膩,十指纖纖,指尖塗著粉紅的蔻丹,如十瓣小小的花瓣,他心中一蕩,莫名其妙便接了。
女王的袖子褪下去,露出一截腕骨,瘦得可憐。
女王似乎還想摸摸小胤胤,他趕緊後退一步,謝了賞,也不敢再停留,拉著小胤胤逃也似地跑了。
走出好遠回頭,還能看見女王倚門而立,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夕陽下她身影斜斜長長,寂寥地投射在空無一人的宮道上。
僕役鼻子一酸,忽然覺得女王很可憐,又覺得自己心太硬,女王那樣子,也不過是想和人多說幾句話而已。
深宮寂寞,多少人挨得過,何況她處境更惡劣。
他想著,或者下次,再遇上,她想摸摸小胤胤,就給她摸一摸吧……
帝歌潛流暗湧,玳瑁轟轟烈烈。
景橫波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順利接收了三縣。
看起來是奇跡,其實真相只有交戰雙方心知肚明。對於十五幫會來說,這三縣不退也得退,重要部署和機密都在別人手裡,就算真打,也是輸的份,不如保存實力。
十四幫的齊齊敗退,在玳瑁史上前所未有,以往也有幫會試圖撬動玳瑁,但總不能避免被捲入玳瑁這團亂麻,被迫在眾幫的圍困中,打完一個又一個,腹背受敵或者不斷接受挑戰,直到精疲力盡失敗或者自動退出——玳瑁江湖內訌不休,但真當遇見外來者,還是先一致對外的。
所以十四幫的齊敗,便造就了景橫波此刻無與倫比的聲勢,最起碼在外人眼裡,她「挾威而來,所向無敵」,成就了十餘年來,玳瑁首次出現的勢力重整。
玳瑁江湖勢力原本是十五家,十三太保從一開始,就擺出「我最弱我不玩」姿態,退出了相關的一切爭鬥,還有一個烈火盟,他原本就沒有在三縣安排多少堂口,相反,他的最大堂口,就在緊靠三縣的東新縣,是當地最大勢力,正好扼守住了三縣南下必經要道。當景橫波佔據三縣後,烈火盟主力所在的東新縣,就成了景橫波和其餘十三幫會的緩衝地帶。
在這種情況下,烈火盟的地位應該相當重要,完全應該是景橫波和十五家幫會的拉攏對象。但烈火盟遇上了坑爹的景橫波,那叫一個倒霉。在殺王大會上,景橫波針對了所有人,唯獨漏掉了一個蒙烈火,就好像沒看見他一樣,這種做派,讓人不得不懷疑蒙烈火和景橫波之前就早已勾結。十三家幫派,大多對烈火盟產生敵意,有的甚至喊出勢不兩立口號,蒙烈火回總壇後,就疲於應付來自十三家幫會的明裡暗裡攻擊,哪裡還有心思和景橫波作對。
景橫波一手反間計,就解決掉了烈火盟這個攔路虎。當然,這是暫時性的,暫時讓蒙烈火無法給她搗亂,但只要在她打地盤的最初時期,沒人給她下絆子,她就有更多的可能早日站穩,到時候再一個個慢慢收拾。
在整個搶地盤過程中,裴樞展現了新時代暴龍的新風貌,他所經之處,不留活口,血海滔天,以至於打到後來,有的幫會聽說帶人來的是他,立即丟下空蕩蕩的堂口,直接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