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對女人一向比對男人好,她心中女人地位重於男人,怎麼可能如這大荒貴族仕宦一般,把女子視作貨物,隨意相贈?
她身邊紫蕊擁雪,情同姐妹,也不可能這麼草率婚配。
他微微有些出神,想起她姐妹中,唯一死去的翠姐。想起那日她拋下翠姐屍首時,那一刻該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翠姐厚葬,就葬在玉照宮後皇家園林內,但望將來她回去,能夠有所安慰。
以美人相贈……
那傳說中的美人,莫不是指她自己吧?
他靜默了一會,才開始辦自己的公務,先看明黃封套,最上面是「沉鐵世子求返鄉奔喪書」,他靜默了一會,提筆寫:「准。」
處理完公務,他打開雪白封套,這才是最要緊的東西。
他忽然臉色一變。
身邊護衛也一驚——主子向來山崩於前色不變,這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他已經飛快地道:「立即傳令蒙虎,給玉照宮和靜庭加派人手,秘密嚴查內外人等,並對外稱國師急病,不見外客,啟動第二套方案!」
「是!」
他將那封套撿起,遞給護衛,「等會把所有人集中,拿這封套在火上烤,你們靠近火頭,熏上半個時辰後,全員出動,分散行走周邊各部。」
「主子,那您身邊……」
「這事更要緊。另外,立即搬家,這屋子裡所有東西全部毀去,不能留任何痕跡。」
「是。」
護衛不敢怠慢,立即匆匆前去辦理。
他手指按在封套上,眼眸漸漸幽沉,將封套內的東西倒了倒,啪嗒一聲,一支玉管毛筆掉落。
毛筆自然是上好的紫毫,可是這東西發給他就顯得怪異。
還有更怪異的。
他將毛筆一折兩段,裡頭掉落幾截烏黑指骨,這回上面白色的部分更多了些。
他臉色並不好看,雖然給的是一個喜訊,但給的方式不對。
筆管骨頭,是雪山來的信,向他通報血脈之毒研究的最新進展。
來自雪山的東西,他明明關照過蒙虎,不能直接送玳瑁,只能以抄送方式轉達,因為雪山有自己的一套追蹤方式,很可能東西送到玳瑁,雪山那邊一路追索,就知道他其實在玳瑁。
這後果可想而知,玳瑁和帝歌,都會出問題。
蒙虎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還是他沒有看出這是雪山傳信?雪山傳信確實隱藏在各種方式之中,很難辨認。
但以蒙虎的審慎,不能確定也不會貿然發來。
所以可以確定的是,帝歌那邊有問題。
玳瑁這邊消除痕跡斬斷聯繫,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沉思了一會,他又打開了一個封套,那封套也是雪白的,卻不是帝歌傳遞給他的,來自另一個渠道。
封套內有一張紙,雪白的竹紋紙,寫著些泛泛的問候之語,乍一看就是問候信。他手指在信的邊緣輕輕摩挲了數下,信的邊緣,便翹起一層透明薄膜狀東西。
他將那薄膜輕輕揭下,往旁邊水盆裡一扔。
那層透明薄膜遇水之後開始發白,也似一張紙,但是是空白的。他將發白的薄膜撈起,晾乾,再咬破指尖,往上滴了一滴血。
紙上開始顯現字跡,寥寥幾句,不含任何情緒的語言,他也不含任何情緒地看著,末了將紙遞在燭上,燒了。
看著那紙在燭上慢慢蜷縮,消失,他雙手交疊靠在椅上,眼神幽沉。
這信,不是送給他的,是他安排的人截獲的,能截獲這樣一封信,想必兒郎們已經死了很多。
能截獲這信,他很滿意。
那個女人竟然寫這樣一封求助信,真是令人意外。
他印象中,這是個很沉得住氣的女人,所以她制定訓練的第一課,從來都是先練忍。
但最近傳信可以看出來,她的耐性似乎也不夠了,頻率比以前頻繁,現在甚至寫信要人幫忙找人。
雪山上發生了什麼事嗎?迫在眉睫?對她也存在一定威脅?而她求助的人,是誰?
還有,這信,真的是截獲的嗎?有沒有人故意想讓他看到這封信?
他唇角弧度森冷,也似那山頂皚皚的雪。
目光從窗頭掠過,一片浮雲無聲游弋。
她說,要找的那個人,體內經過經脈淘洗,也服食過丹藥。一旦動情,下腹會出現雲紋。
她沒有說這雲紋是幹什麼用的,這世上本就沒幾個人知。他卻知道。
這也是鎖陽用的。雪山最高功法需要絕情忍性,在練成之前鎖陽是必須手段。
他還知道這雲紋一定是圖騰雲紋,雪山尊貴的象徵。
鎖陽手段,其實也分很多種,針是最殘酷的一種,而圖騰雲紋,則是最無害也最有益的一種,鎖陽可以根據需要進行,而且沒有痛苦,還能在修煉功法的時候,引導真氣運行,事半功倍。
但圖騰雲紋需要最少七位長老級別人物,耗損真元灌輸,而且只能在三歲之前。尋常弟子,哪有這樣的待遇?
她說這人身有藥骨,可以解決他家族血脈痼疾。必須以活體試驗。
他卻知道這是撒謊。她可沒這麼好心。
要找的這人身份,呼之欲出。
看來,她真的是急了,甚至不怕被人發現。或者她另有倚仗。
他不急,手指敲在桌面,一聲,又一聲。
動情?要知道並且看見一個男人動情,不大容易。
想到這兩個字,他內腑便一痛,他閉上眼,慢慢吸一口氣,體內真氣悠悠上浮,觸及某物,再慢慢轉移,轉移……
在很多年前,這樣的事情就已經開始,他本想慢慢來,卻因為某個原因,不得加快速度,然而揠苗助長,必有惡果,一針飆射,直逼心間。
到如今,想要破體而出,必定刺穿心臟。
任其留在原處,也將和潛伏在體內的毒一般,殺機逼近,隨時爆發。
時間對他原本就很匆促,在那次相遇之後,再次無情地加快了腳步,他似乎已經看見黃昏盡頭,黑夜一抹深幽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