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明屁股上的褲子頓時化為灰燼,他捂著屁股嗷地一聲慘叫蹦起。
對面傳來景橫波的笑聲:「磕頭吧!」
此時百姓們還呆呆的,凝望著江面,江面池明船上,煙火瀰漫,根本看不清。在船上方一丈之處,還有上百紙卷,靜靜懸浮在半空,不落,也不起。
無數人在揉眼睛,有人直接跪了下去,以為神仙襄助。
景橫波手一揮,滿天懸停紙卷,鋪開一道雪白飛橋,漸次落入她手中。
她抬手收取紙卷的姿態,似仙子輕采蒼穹之雲。
一時只聞紙張落手沙沙聲響。
連江水都似乎靜了靜,為這般神技的展現。
池明在悄悄後退。
他想趁這一刻,女王看卷子,百姓注意力全在女王身上,四面煙塵瀰漫的時刻,溜走。
失去三縣,失去競爭門主的機會已成定局,他不能再失去武功。
他臨走前,怨恨地看了遠處角落一眼,那裡黑壓壓的一片,已經看不見那幾個斗篷人。
他心底恨恨地哼一聲——被耍了!答應出手幫他的人沒出手,想必看女王威勢,臨陣退縮。平白涮了他一道。
此時也不是算賬的時候,他向後退去,然而他剛剛動步,忽聽頭頂呼嘯,有黑影迅速罩下,他一抬頭,就看見一個水桶狠狠砸下。
「砰。」一聲水桶砸在他背上,他被砸得噗通跪下。腦子裡猶自閃過一個不可思議念頭:水桶明明在船尾……
可怕的事情還沒結束。
水桶從他背上飛起,他剛要忍痛爬起,砰一聲水桶又落了下來。
他的腦袋被撞在甲板上,重重一聲,「咚。」
「第一下。」那邊船上景橫波笑。
水桶又飛了起來,他知道馬上又會砸下,怎能坐以待斃,他翻身要起。
眼前人影一閃,寒光一亮,一柄刀,忽然冷冷遞上他的喉頭,刀上寒氣,逼得他脖頸肌膚一片片的起栗。
他抬頭,就看見裴樞嘴角的獰笑。
他眼神如此期待,不是期待他求饒,而是期待他爬起,他的刀就可以刺進去。
池明一口氣頓住,砰一聲,水桶又砸下。
「第二下!」裴樞數。
裴樞移動著身子,讓自己和景橫波看起來站在一起,正接受著池明的跪拜。
「愛卿不免禮。」他笑出一口閃亮白牙。
池明額頭貼著冰冷的甲板,嘔出一口鮮血。
「砰。」水桶又一次飛起砸下。
「咚。」撞擊的聲音響亮。
「第三下!」這回換百姓齊聲數數,聲音洪亮,在江面迴旋不絕。
凌霄門弟子們,羞憤欲絕,想救不敢救,想罵不敢罵,臉色死灰。
更多人怨怪池明,之前撤出三縣就是了,何必硬要挑戰?反正十六幫都撤出了三縣,凌霄門也不算太丟人,如今這一番,人可丟大了。
弟子們想到今後凌霄門一定聲勢一落千丈,再也難以玳瑁稱第一,都不禁萬念俱灰。
池明也是個有韌性的,三個頭磕完,咬牙抬起頭,一字字道:「磕完了,堂口我會讓人撤出,我可以走了麼?」
裴樞依舊對他亮出一口白牙,點一點頭,道:「可以。」
池明轉身就走。
他甚至不敢說句狠話找回點場子,只想快點離開,只要保有此身,還有機會東山再起。
忽然他肩上一涼,他低頭,看見琵琶骨穿出的刀尖。
裴樞在他身後,涼涼地道:「哦,還有件事,自廢武功,你忘了,我幫你做了。」
池明低頭看那截帶血的刀尖,渾身顫抖,這一瞬間,他想怒罵,想大吼,想返身撲過去,和裴樞,和景橫波拚命。
然而最終他只是咬牙道:「你……收劍。」
「抱歉,我忽然手軟。」裴樞搖頭,笑得越發明朗好看。
池明不說話了,然後他開始向前走。
岸上歡呼的百姓,漸漸收了聲,有點震驚也有點惶惑地看著他。
池明身子向前,慢慢穿過刀身,寂靜江面上,肌骨摩擦刀鋒聲音聽來瘆人,他竟硬生生,將自己從刀上拔了出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滿頭大汗,卻沒有停下向前走的腳步,也沒有呻吟,更沒有求饒。
很多人激靈靈打個寒戰,震驚茫然漸漸轉為敬佩——無論之前他多麼卑鄙無恥,但最起碼此刻,他是個硬漢子。
這樣的硬漢子,懷恨而去,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很多人不由自主攏緊了衣襟。
船上,景橫波已經下了旗桿,坐在自己的大椅上,滿不在乎地笑著。
裴樞也笑嘻嘻的,似乎什麼都不在意。
在眾人的凜然靜默中,池明下船,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眾人唰地讓開,避出一條長長的道路,無人攙扶。
他趴在地上,看著前方模糊的道路,和身邊一雙雙遠離的靴子,鮮血滴落塵埃,那些沾染鮮紅的土灰,再粘在他滿身的汗水上。
他渾身顫抖,卻依舊一寸寸地,爬了起來。
萬眾靜默,看一個人於塵埃中掙扎。
忽然都覺得心底發顫。
樹蔭下,耶律祁放下酒盞,看了看池明,忽然一笑。對鮮於慶揮揮手。
小船中,護衛正問他,「主子,此人堅韌凶悍,不能留,要麼屬下去……」
他擺了擺手。
「裴樞是什麼好東西?他會放過池明?」他淡淡道,「他那一刀看似只是穿了琵琶骨,實則用了暗勁,直入心臟。此人一日之內,必定死亡。」
護衛舒一口氣。
他卻又忽然道:「除非……」
護衛不敢問,靜靜看著他。
他想了想,道:「還是殺了算了,等出了人群,跟上。」
「是。」
池明想要走出人群,卻發現走不出,眼前景物一片模糊,人影如浪潮亂疊,眼花繚亂地撲來又閃開,而肩膀上的劇痛似乎已經轉移,一寸寸逼向心臟。
他心中若有所悟。
他們果然還是不會放過他。
他走不出這曲江邊了,馬上,他就會倒斃於地,像一條死狗,被人扔進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