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們要發瘋了,有人大喊:「求閨怨詩!」
女王意氣風發,一路高歌猛進,或者戰爭詩也早有準備,但閨怨詩——她有那個心境嗎?
景橫波忽然有點發怔。
這題目,她有點堵心。
岸邊樹下,和某個小船上,有人靜靜將她看著。
隨即景橫波便醒過神來,拍拍二狗子,「紅酥手。」
「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二狗子三聲錯,提高聲調,那般怪嗓,竟也吟出滿腔怨艾和悲憤。
滿江一靜。
景橫波手一顫。
岸邊樹影下,一直含笑支膝看她的耶律祁,輕輕一歎。
河邊小船上,他手中杯一顫,卡嚓一聲,裂了一道縫。
錯!錯!錯!
多少歡情薄,無奈多離索,到頭來咽淚裝歡,落花江面說聲錯!
江面上的聲音,越來越弱了,語氣,也越來越恭敬了。
「求詠春詞!」
「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啼鶯舞燕,小喬流水飛紅……」
「求豪壯詞!」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求賜詠雪詩詞……」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江面上的聲音漸漸寂滅,士子們目光發直,一首首絕妙詩句就是一次次響亮耳光,問多少都是自取其辱,多少不甘都隨了此刻滔滔江水——那隻鳥就像一個絕世詩人,滿肚子沒完沒了的精妙詩篇,隨便一首都足夠砸死人,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才華?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才華?
不能信,不敢信,但卻不得不信,這些詩,大家都沒聽過,肯定不是抄襲,這樣的詩隨便流出一首,都將驚動天下。
多少人頹然一屁股坐下,忽然都生茫然之感,十年寒窗,一肚學問,竟不如鳥,有何意義?
景橫波心裡呵呵笑——叨叨個啥啊,不服氣個啥啊,你們現在面對的可是泱泱中華五千年,詩海文山之中最亮的那幾顆明珠,是真正中華文化的文采濃縮,千萬詩篇中流傳下來的巔峰精華,這都不能震翻你們,那些詩聖詩豪詩鬼們豈不要從地底爬出來吐血?
一地文采,輸給五千年文化精華,不冤!
幾個賢者大儒卻在竊竊私議。
「詩都好詩,卻絕非一人做成。」
「然也,每個人的詩風,多半相差不遠。然而這些詩風格各異,或濃艷,或清新,或空靈,或散淡,如果是一個人寫的,那人早瘋了!」
「這丫頭又騙人了!」
「也好。不如此不足以服眾,哎呀呀這些絕妙詩篇我要抄錄附印,給學生們人手一本好好學,不知道女王那裡還有沒有,咱們和她討要去。」
「老貨,你想拐人去給女王幫忙就直說,用得著這麼拐彎抹角?」
「呵呵諸兄別忙著罵我,你們瞧今日女王陛下風采,將整個玳瑁文武之才,在掌心揉捏拿弄,豈是尋常人物?當初我說她非池中之物,必將崛起,可說錯了?」
「行行行,就你有慧眼!」
江面上終於再沒有人說話。
眾人也都沒了說話的力氣。
還是那柴俞,目光閃動,滿面嚮往,代表眾人一躬到底,誠懇地道:「陛下高才,罵得有理!我等服了!」
此時士子們都如霜打的茄子,也無人計較被代表。
景橫波拍拍二狗子的頭,示意它滾蛋,二狗子難得這麼風光,猶自戀戀不捨,咕噥道:「狗爺還能背一百首……」被裴樞一腳踢下了船舷。
少帥今兒心情很不好——從頭到尾沒風光上,殺人都殺不痛快,還不如一隻鳥!
景橫波嘿嘿一笑,此刻忽然特別想念蛋糕妹,她會背這麼多詩詞,純粹是蛋糕妹所賜。那丫頭不懷好心,明明知道她最討厭背詩看方塊字,偏偏每次她想吃小蛋糕拿手蛋糕時,那貨就要求她背詩,十首詩可以給她做個六寸蛋糕,二十首可以做個八寸的,以此類推,有次她足足背了一百首,那傢伙做的三層蛋糕把她活活吃胖了三斤。
老實說,如果是別的誘惑,景橫波寧願不要也不肯背詩,可是小蛋糕的蛋糕,是個人都無法抵抗,除了那個石頭樣的,不愛吃的太史闌不受影響,誰沒因為小蛋糕的美食拜倒在她的小吊帶下?
「也不用太過羞愧。」景橫波這回倒恢復了和藹的態度,笑瞇瞇地道,「其實考你們兵法也好,詩詞也好,在我看來,都不是衡量一個人真正底蘊和才學的標準。讀書人,要明事理,辨是非,懂法紀,擅思謀。」她按照紫蕊教的說了幾句,終究嫌太文縐縐,撇撇嘴道,「總之,文章也好,兵法也好,都不能代表一個人真正的才能,好好修心養性,從生活中尋找智慧,才是正道。」
士子們此刻已經給調教得蔫頭耷腦,也不知真心還是假意,個個凜然受教。
景橫波也累了,一整晚跌宕起伏,趕緊結束了好回家睡覺,拿起身邊留下的紙卷,笑道:「這裡我留下了十份答卷,選中的先生,如果願意,今後便是我奉為上賓的幕僚了,」說完便報名,「……慈縣李通、巨甸縣徐德然、仙橋縣柴俞……」
她報一聲,就有一人應聲施禮。
「寧津縣風維……寧津縣風維……」
連報兩遍,無人應聲。
景橫波眨眨眼,奇了,參加考試,不等結果就走了?
「寧津縣韋隱……寧津縣韋隱!」
依舊沒人應聲,江面上士子面面相覷。
連喊幾聲沒人答應。景橫波覺得有點沒面子,搞錯沒,她選中的第一第二,竟然都不應召,那考毛考?
不來就不來,等下去只會自己尷尬,她正要下令結束比試開船回岸,忽聽有人笑道:「在下風維,見過陛下。」
景橫波抬頭,就看見遠遠樹影下,有人含笑對她輕輕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