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她千金之軀,要不要親身去涉險這個問題,眾從屬之後很有一番爭論。她新收服和新投奔她的一群人,都認為陛下身份貴重,紫蕊不過是個女官,哪有女王為女官孤身涉險的道理,一眾新幕僚躍躍欲試,大有欲代替陛下親身赴險,去敵營談判,救回女官,搶個頭功的意思。
這群人的代表,是大賢者常方、瞿緹等人,老傢伙們靜極思動,竟然真的從帝歌千里迢迢趕來,說要幫景橫波看著這玳瑁士林力量,老傢伙們人品貴重,德輝沐於天下,很得百姓和士子仰慕,新任幕僚們,也多半是他們弟子,他們到來,景橫波舉雙手雙腳歡迎。這是明擺著的文官架子,她麾下一直有武將無文官,這下可算起了個好頭。
大賢者那些人,雖然品格端方,愛惜子民,但畢竟是封建士大夫出身,免不了的階級局限性,總覺得王者如天,臣者如石,斷無以石擊天的道理。女官再重要,派高手去救便是,陛下尊貴,不可為從屬輕蹈險地。
而英白等一路跟隨她過來的人,卻不把紫蕊看成女官,而且也更清楚景橫波的實力,她也許武功算不上什麼,要論起自保和傷人本事,絕對天下數一數二,英白等人贊同景橫波親自出手,也讓上元城看看女王的實力。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還是穆先生的理由,說服了常方等人。他道上元城軍人五萬,其餘卻多是百姓,一直在明晏安統治下,想必明晏安此時一定給百姓洗腦,黑化景橫波,讓百姓對景橫波存在牴觸情緒,好維護他的上元城。
聽說明晏安在城中茶館酒樓,人流聚集地,安排說書人說什麼《女王風流史》,將景橫波說成蕩婦嬌娃,人盡可夫,心思惡毒,以姿色奪取權位,等等……
但其實景橫波才是王權正統,是朝廷真正敕封的黑水女王,怎能令人鵲巢鳩佔,還要肆意污蔑?
要想讓上元百姓徹底瞭解女王,女王還真得親自在上元城亮亮相才行。
而此刻正是一個好機會,女王為一個區區女官,親自孤身赴險,如此愛惜屬下的主上,日後定然也愛民如子對不對?
這是一出邀心之舉,不僅可以有力反擊明晏安的黑化,還可以令上元百姓生出好感,更令她目前治下的三縣百姓歸心,可謂一箭三雕。
對於百姓來說,誰做老大無所謂,對他們好就行了。這麼多年,上元城閉關自守,雖然衣食自保,但多少也有很多不便,難以發展,百姓未必沒有走出去的想法,只是上元城外,一直是不懷好意的十六幫,無人敢於走出來罷了。
如今景橫波的到來,橫掃十六幫,奪取三縣,正是契機。而上元百姓的態度,是關鍵。
穆先生一番侃侃而談,連常方也無話可說,當即眾人密密安排人接應,制定了詳盡的計劃。
他們討論時,景橫波卻在恍惚——眼前侃侃而談的穆先生,明明還是馬車中,和她論盡玳瑁局勢的穆先生啊!
忽近忽遠,忽相似忽不似,忽懷疑忽肯定……她果然是神經病了。
「上元城如此雄偉!」穆先生的感歎聲,將她的思緒拉回,景橫波抬頭,覺得脖子有點發酸——真高。
上元城牆高近四丈,可謂諸城中第一。周長近二十里,城牆磨磚灌漿,嚴絲合縫。城共有城門與甕城四座,高大城樓八座,城角樓四座,沿城還有數十座小樓數千碟垛,密密麻麻,連同城上執戈甲士武器的寒光,一同悍然俯瞰底下的人。
景橫波一看就眉飛色舞稱讚:「好城。」笑得心滿意足,好像那城已經是她的了般。
穆先生瞭解她,不過一笑,柴俞卻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景橫波感覺到他目光,笑道:「覺得我太狂妄?這叫自信。我如果都沒自信,我手下人不是更沒自信?」
「陛下英明。」柴俞躬身。
「不要和我來這些禮節。」景橫波揮揮手,「太拘束了。」
「陛下,禮不可廢,否則日後如何立威?」柴俞卻不肯將就,一本正經地答。
景橫波一怔,恍然笑道:「你和穆先生的說法倒是一致,他之前也這麼勸告我來著。」說著下意識對穆先生看了一眼。
她看見穆先生微微一頓,才笑道:「陛下向來雅納諫言,果然記在心上。」
景橫波注視著他,慢慢笑道:「你倒似乎忘記了?」
「只要陛下記得便好。」他柔聲答。
景橫波一笑,轉開頭看城上。
穆先生已經仰頭,對城上道:「黑水女王陛下,應城主之約前來,請於三數聲之內開城門,否則我等便離去了。」
景橫波嘿嘿一笑,道:「知我者穆先生也。」
城上一陣旗幟晃動,有人大聲道:「我大王明明約定女王孤身前來,為何另攜兩人?我等需要入宮稟報,數三聲便要我等答覆,太霸道了吧?」
「陛下女子,你等男子;陛下寥寥數人,你等數十萬軍民;陛下是客,你們是主;陛下身邊多兩個人侍應,你們都不敢放進城,如此懦夫,陛下不屑於之同席。你們也不必回稟了,咱們這就回去,想必從此大荒人,定能見識到上元軍民的膽識與勇氣。」穆先生說完便撥轉輪椅,景橫波含笑陪同,兩人齊齊轉身。
「女王請留步!」城上又一聲大喝,「陛下身份矜貴,攜隨從入內伺候分所應當,請入城!」
轟隆隆城門大開,速度很快,顯然景橫波一行到來,早有軍士看見,在城下等候開門。
換句話說,他們對景橫波帶兩個人來,早有心理準備,也打算接受,卻偏要說回稟族長,存的就是要景橫波在城下等候,晾晾她的心。
可惜景橫波不吃這一套。穆先生反將一軍。如果她們當真轉身就走,或者數一二三上元再開城門,上元這邊就陷入被動,只好立即開城門。
上位者的會晤,還沒開始,就錙銖必較,勾心鬥角。
景橫波笑嘻嘻漫步而入,道:「賤人就是矯情。」
這話正被策馬而來一個金甲將領聽見,他原本有些驚艷地在打量景橫波,驚訝於景橫波的美麗和年輕,聽見這句,臉色驟變,冷哼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