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女王」顫聲道:「愛卿平身……」
裴樞早已直起腰,一邊覺得愛卿兩字甚好,一邊暗恨說的人不對,如果是小波兒開口該多美妙,除了她還有誰配對他說「愛卿」?
當然,如果愛卿升級,成了「夫君」「官人」之類的,更是無上美妙。
「陛下!」裴樞大聲道,「樞願投身陛下麾下,與陛下攜手並肩,犁庭掃穴,逐鹿大荒,共享天下!」
說完催促「女王」:「快說,朕所願也,願與君攜手天下!」
那戲子只好挺直腰板大聲答:「此亦朕所願也,願與君攜手天下!」
一出色誘艷情戲,成了豪情報效戲,百姓張大嘴,不知道該喝彩還是喝倒彩。
後台鑼鼓當當急響,裴樞對著台下大聲道:「今日便算你應了我!」一個跟斗倒翻回台下。
觀眾面面相覷,只有景橫波聽懂,呸一聲道:「應你妹啊!」
「女王」在台上抖了半天,第五折斬羽收英白快要開場了。
「女王」好容易收拾好情緒,咿咿呀呀唱起,「大荒亦有酒中才,玉照龍騎夜光白。」說他「枕畔佳人夜夜新,花叢遍摘不染襟。」,又道,「厭卻金堂多風流,不如且盡一杯酒。」決定「名花自當傾名將,且將新人換舊人」。
這是要酒醉英白,委身相許的節奏,觀眾頓時又興奮起來。
依舊是鼓點急響,那女戲子很是詫異,按照劇本,這時候當花園見英白,絲竹悠揚共進酒才對。
這沒辦法,戲班子的人都被放倒了,無人奏樂,孟破天兼顧道具服裝場記燈光音響導演演員群眾演員諸般角色,她只會打鼓……
景橫波聽著鼓點,想著不會英白也混進來了吧?他也自己來演自己?
鼓點急響,青衫英白上前來。一手酒壺一手酒,姿態風流。
他出來,眾人一聲彩。
別的不說,那妝比裴樞像樣多了,也沒抹太多油彩,瞧上去卻英挺又清爽。
「女王」尤其看得真切,只覺得那人那雙眸子,也如酒液清冽醉人。
她暗暗喝一聲彩,心裡卻明白這也不是戲班的人,尋常人絕沒有這樣一雙眸子。
而這人雖然不似剛才「裴樞」一般氣勢壓人,但週身氣場冷冽厚重,她因此興起的畏懼和不敢靠近的情緒,並不比面對英白少多少。
按照劇情,她和英白在斬羽部王宮花園月下對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情挑,酒後亂性,讓英白也做了「女王」入幕之賓。
反正在這個劇本裡,所有女王身邊的男人,都是被她色誘來的,區別的只是色誘的方式罷了。
對面男子似乎看著她,又似乎沒看,淡淡道:「演。」
她立即激靈靈一顫,只得伸手,去接英白的酒壺,一邊接一邊往他肩上靠,唱道:「三千茂苑景如畫,閶門碧瓦月華樓,勸君且飲杯中酒,青春韶華正風流。」
一邊反腰,臉盈盈抬起,手臂勾向「英白」臂彎,曼聲道:「大統領飲個雙杯兒。」
台下景橫波瞇起眼睛,笑道:「這是一上來就要飲交杯的節奏啊,難道這位英白還是戲班子的本尊?」
「英白」接了酒杯,眾人興奮鼓噪,大叫:「飲個對嘴兒!」「飲個雙杯兒!」「摸她呀!摸她!」
眼看那女子只差零點零一公分,就要碰到「英白」的臂彎,「英白」手指一彈,那戲子身子一僵,定住。
她此時正一個微微後仰,側頭,腰彎三十度的曼妙之姿。一定住,倒像是故意展示絕佳的腰功,底下頓時一陣瘋狂喝彩,大讚:「好腰力!」
「女王好腰力!」
「難怪能夜御七男!」
「如此女子,如狼似虎,**攝元,我等消受不得啊哈哈……」
穆先生面沉如水,手臂微微抬起,景橫波一把按住他手臂,道:「別。」
穆先生輕輕歎息一聲,道:「我錯了,我不該勸你忍,這些人該殺,哪怕殺了麻煩,以後再想辦法便是。」
「這是愚民。」景橫波道,「他們聽了明晏安的誹謗挑唆,認定我是淫蕩無恥,前來奪取他們家園,破壞他們安寧生活的罪魁禍首,心中滿懷對我的仇恨,怎麼可能給我什麼好聽話兒?你殺了他們又有什麼用?殺得了這裡幾十幾百人,難道還殺了全城?要殺,也是殺明晏安才對。當然,」她瞇眼輕輕一笑,「等我看完這到底是什麼一齣戲,回頭非得把這些蠢貨好好折騰不可。」
她身邊,柴俞本來滿臉不自在,聽了這句,臉色微微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台上,英白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的胳膊,從那女戲子手臂中抽出,看了台下一眼。
他目光如冷電,劍般一刺,看見的人心頭都一凜,輕薄言語慢慢消聲。
英白端著酒杯,在台上漫步,他也不唱,只長聲吟哦,聲音微醉般醇美幽遠,又帶微微涼意,似雪中漫步飲燒酒般的意境。
眾人不由自主便安靜下來,靜靜聆聽。
他道:「道不盡一路金戈鐵馬,雪埋屍骨血染沙,說不得一心牽扯絆掛,心無定處人天涯。且棄了黃金甲,繪一幀江山畫。筆端有情聲瘖啞。」
「好句。」景橫波感歎,「我不懂,卻覺得淒涼入心。」
穆先生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道:「我見那女子好年華,我見那女子顏如花,最難得一心如暖玉,映長空霓虹萬里霞。」
景橫波抿了抿嘴,想說那女子便縱如花似玉,現在也不過黑水澤裡一野草。
穆先生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道:「自古來人心籌謀,抵不得算計頻多,蠅營狗苟遍地走,不須懂未雨綢繆。」
景橫波手指一顫,微微閉了閉眼睛。人心籌謀算計多,不見盡頭。
穆先生瞇起眼。柴俞看看她看看他又看看台上的他。
他道:「莫怨他郎心似鐵,一抔血庭前作別,好天良夜不多時,終負了人間風月。」
景橫波渾身發冷,忍不住輕顫,穆先生伸手要握住她的手,她卻如被針刺了般飛快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