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倒覺得柴俞是個定力很了得的人,一般人第一次看見景橫波這樣的能力,都難免驚訝失措,而他除了一開始有點驚訝外,之後便十分平靜。
這個人一臉一身的沉沉心事,壓得自己和他人都有窒息感。
景橫波把打量柴俞的目光收回,打量著面前的破敗宮室,和冷宮比起來,這像鬼宮。破門朽牆,很難想像在一座宮殿內,居然會有這樣的建築。
也正因此,這樣的建築反而顯得非常顯眼,這真是關押人的地方嗎?
柴俞似乎像從夢中驚醒,沉重地吁出一口長氣,望著那門,道:「這裡我也沒來過,但以前在宮中,知道的第一條嚴令,就是絕對不許接近這裡……」
「你覺得危險會在哪裡?」景橫波確定那宮室依舊無人,那麼就是機關?
「有沒有危險,晚生幫陛下探探就是了。」柴俞目光漸漸沉靜,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又決定了什麼,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門。
他背對著景橫波,因此景橫波看不見他推門的那一刻,眼底忽然泛上淚光。
別了……
雖然不知道門推開,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但一定是殺機和死路。
這門一推,自己死,自己身後的人也一定會死,這是一個同歸於盡的結局。
是他自己選擇的結局。
不該害人,不能不害,那就自己陪著一起吧!
原先有些猶豫的心態,在看見孩子從月華宮中奔出的那一刻,忽然堅定。
那是一個信號,也是一個警告,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悅兒的天堂和地獄,掌握在他人一念之間。
沒有選擇。
他閉上眼,默默念著心經。
在走上死路的這一刻,不求超脫,不求上天堂。
求贖罪、求平息內心愧疚、求這天下再無絕情人、求孩子一生安好,失去母親照拂,依舊能因為她的獻身就死,平安長大。
門,今晚第三次將推開。
地下的火藥,等到第三次機會。
景橫波忽然伸手,搭住了柴俞的肩。
滿腹心事的柴俞,給這輕輕一搭,險些腿一軟,手霍然落下。
景橫波已經走到他身側,道:「你看,這旁邊的門被卸了一半。」
她指的是先前被裴樞割下一半的門板。
隨即她一轉頭,看見柴俞臉色,「咦」了一聲道:「你又是滿頭大汗!酒性又發作了嗎?」
柴俞還沒從極度的緊繃中解脫,心砰砰亂跳,勉強支吾一聲。
景橫波想了想道:「你身子太虛了。要知道肥胖病會傷害體內很多器官。等回去,我負責把你弄瘦,保證還你一個瀟灑風流美男子,不就一個肥胖症,怎麼可能總不好。」
柴俞低下頭,此刻聽這暖心話語,只覺得愧疚無顏,恨不能一頭在門板上撞死,他聲音已經帶了哽咽,「不必了……我當不起……」
「想那麼多幹什麼,這世上根本沒絕路,就看你敢不敢抗爭。」景橫波拍拍他的肩,「我們從這個挖出的側門進去。這裡肯定有人來過,發現了不對,才挖下了半截門,我們試試。」
誰知道柴俞太胖,肯定無法進入那半邊門,景橫波只好道:「那你在一邊藏好,不要被人發現。」
柴俞點點頭,無聲退開,景橫波看著他蹣跚地避入宮牆的暗影,微微歎息一聲。
她從側門擠入,貼著牆走了幾步,果然發現這院子非同一般,院子裡灰塵是粘在地上的,樹葉是不動的,還有幾道很難發現的細絲,橫貫整個院子,其中一道正好連著門上的蜘蛛網,連蜘蛛網都是假的。
唯一奇怪的是,其餘假東西都做得極其逼真,唯獨那幾道細絲,大喇喇牽在那裡,透出幾分漫不經心。
她自然不知道,原先設計是很隱秘的,但錦衣人來過了,這個損人不利己的傢伙,一抬手就調整了所有機關,他的目的只是要殺人耍人,才不管好看不好看。
景橫波看清那些細絲方位,身子一閃,避過那些細絲,直奔入後面宮室。
幾閃之後,她又出現在原來位置,面上有失望之色——沒有人。
她回到院中,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目光忽然落在院中的鞦韆上。
忽然想起玉照宮之中,自己也有個鞦韆,是翠姐請護衛幫忙扎的。
紫籐攙和細金絲編織的繩子,白樺木的坐板,鞦韆上時常綁了些應季的鮮花,每次高高蕩起,那些花便飛蕩在衣襟裡,臉旁,風中。
那時候每一次高高蕩起,都只是為了看一看靜庭的書房,看一看書房裡那個人影。
我攜著花香,蕩過你的窗前,想要飛進你的夢裡面。
那時候他總是會抬頭看一看,沒什麼反應,可下一次,她就會發現鞦韆繩子加粗一層,那個謹慎的傢伙,嫌她蕩得太高,怕繩子斷了,命人加固。
加粗再加粗,最後那鞦韆繩子粗如柱,手反而抓不穩,後來,她便不玩了。
他沒什麼歉意,因為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玩才最安全。在宮中蕩到高處,是讓自己成為活靶子,容易引來刺殺。
但他不說,知道說了她也不會聽,便用這樣不動聲色的法子,讓她自己放棄。
那時候他就是這樣,全心操持她的安危生死,不打算管她自己到底喜不喜歡。
到頭來,花殘,夢碎,鞦韆斷。
鞦韆忽然蕩了起來。
她一驚,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已經站到鞦韆邊,並將鞦韆輕輕推了起來。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這裡處處有機關,自己怎麼可以這麼失態?
但已經來不及了,歪斜的鞦韆已經飛起,啪啪兩聲響,一排烏黑的箭矢,從鞦韆下彈出。
景橫波出了一身冷汗,又吁出一口長氣——果然有機關,卻不是對著她的,而是對著院門口。
這麼一想也是,外人自然是從院門進來,機關當然是對外。
自己可謂逃過一劫。
她暗暗警醒,決定以後自己絕不要再想那座宮殿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