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冒充才子,參加曲江詩會,她以為會遇上很多困難,才能到得女王身邊,誰知道女王很容易便信了她,甚至帶她進入上元。然而這一路,於她內心,何嘗沒有撼動?
她看見一個最恣肆聰慧的女王,也看見一個最親切善良的女王。
景橫波的關切、體貼、和理解,毫無架子,也最自然,她分辨得出。
她因此很痛苦。
要怎樣,對這樣的人出手?
先前她故意繞路去冷宮,其實是想看看明悅,第一次離開兒子這麼多天,她放不下心。
沒有看見兒子,她如遭雷擊,近乎失態,女王猶自安慰她。她其時萬念俱灰,已經想著放棄算了。
沒了兒子,她何必再害人。
然而她忽然在月華宮看見明悅。
明悅竟然從冷宮被遷到了月華宮,她立即明白這是明晏安發給她的信號——他已經初步履行了諾言,接下來就看她的表現了。
所以在廢宮,才有了她淚流滿面,試圖推門,和景橫波同歸於盡。
後來廢宮地底爆炸聲起的時候,她以為女王被炸死,正彷徨不知所措,忽然看見女王蕩著鞦韆,身影一閃不見。
她放下心,想著兒子,一路奔回月華宮,奇怪的是今晚的王宮分外安靜,廢宮那麼大動靜,也沒侍衛前去查看。
回到月華宮,就看見驚心動魄那一幕,她連心跳都幾乎停了。
好在現在,孩子還在她懷裡。
這一霎她忽覺疲倦。
何必呢,要介入這王家爭權的風雲。
做人當有是非心,女王沒有對不起她,她要如何下手?
做人不可太貪心,和明悅一起相依為命,平安到老,已經是福。何必奢求那世子之位,何必奢求那父愛巍巍。明晏安的愛和父愛,涼薄如風中雪,永遠沒個著落。而玳瑁王權,終有一日會歸於女王,明晏安頑抗到底,也就是個死亡的結局,到時候哪來的世子。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
放下吧。
只要有孩子在懷,就有天地自在。
孩子緊緊地貼著她,喉間發出咕嚕咕嚕聲響,她忽然想起什麼,問他:「剛才那點心,你一點都沒吃下去吧?」
「當然沒有。」明悅笑嘻嘻地答,炫耀地一張嘴,吐出小半塊點心,「公公硬塞,我就不咽,我一直含著呢!」
柴俞看見那半塊點心,眼前一黑。
明悅忽然身子一抽,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柴俞一把抱住,感覺到兒子渾身的肌肉都在抽搐。
她驀然一聲嚎啕。
「為何戲我如此,蒼天!」
「我該先轉誰的呢?」
「我!」
孟破天和裴樞的同時叫喊聲,傳入錦衣人耳中,他唇角一勾,那種厭倦的,漠視眾生的眼神又幽幽泛起,「最討厭同生共死慷慨激昂什麼的了……那就一起轉吧。」說完示意護衛,「女人的手,男人的腿。」
中文德語上前,掰住了孟破天的胳膊和裴樞的腿,兩人都咬牙不吭聲,孟破天這時反倒不哭了,幽幽問裴樞:「……我們都殘廢了,怎麼辦呢……」
裴樞心道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殘廢了正好配一對?
「我殘廢了,」他咬牙,「自然更配不上你了!」
孟破天的聲音近乎磨牙,「裴樞,你是在暗示我配不上你嗎?」
「多想!」裴樞斷然答。
「你挑起姑奶奶的鬥志了!」孟破天怒道,「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姑奶奶不放倒你,不姓孟!」
「姓夢,做夢的夢。把天字再去掉,夢破。正合適!」裴樞答得飛快。
兩人乾脆在這危機時刻鬥起嘴來,希望以此分散注意力,也不想讓錦衣人得意。
「你這倔驢……哎喲。」孟破天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護衛在反掰關節樞紐。
「住手!」紫蕊衝過來,伸手就去拔中文腰間的刀,「何必這樣折磨人?我先死了乾脆!」
中文一閃身讓過,反手制住紫蕊,錦衣人悠悠道:「那就死唄,威脅誰呢。」輕描淡寫揮揮手,「讓她去死,她死了我該怎辦照樣辦。」
中文鬆開手,紫蕊倒不敢動了,她不怕死,但不能毫無意義的犧牲。
「還沒來啊……」錦衣人眉間露出不耐和失望之色,揮揮手。
護衛們正要動手,忽然人影一閃,「鏗」一聲脆響,金鐵交擊之聲迴盪,隨即裡頭裴樞孟破天齊齊大叫:「哎喲!」
上頭有人氣急敗壞大罵:「我勒個去,居然上頭還有機關!」
錦衣人終於坐了起來,眼底光芒閃亮,那是終於等到人的淡淡興奮,「女王陛下,好久不見。」
「誰跟你好久不見了?你誰啊?我認識你嗎?」站在棺材上面的正是景橫波,她悶不吭聲地到了,悶不吭聲地直接奔上棺材,拿了那傘尖便要撬棺材,誰知道那棺材上頭也有機關,她這一撬沒撬開不說,還帶動了機關,險些害得底下的兩人折了。
紫蕊看見景橫波,便大叫道:「陛下,棺材裡是裴少帥和狂刀盟的六小姐。」
她第一時間通報情況,好讓女王理清形勢,隨即她的嘴就被堵上了。
景橫波越發懊惱,一閃身下地,惡狠狠地瞧著對面的錦衣人,一看之下忍不住眼瞇了瞇——喲,還是一張好臉!一雙好漂亮的眼睛!這麼噁心的人為什麼有這樣一張臉?老天真的不長眼!
錦衣人也在打量她,從頭看到腳,不以為然搖搖頭——比小蛋糕難看多了。他最討厭這種一看就是情婦像的女人!
要不是她剛才的表現讓他覺得還不錯——她沒有傻兮兮來句「刀下留人」,提醒別人她的存在,而是上來就直接動手。這種腹黑狡猾,讓他有點好感。否則他連理都懶得理。
「我的意思是,」他漫不經心地道,「我等了好久,你總是不見。太慢了。」
景橫波一口氣嗆在喉嚨裡——這傢伙不僅噁心,還毒舌!
他的毒舌和宮胤不同,宮胤的毒舌裡帶著淡淡譏誚,就算聽不懂,也能感覺到他在散毒,這位卻是完全無所謂的模樣,輕描淡寫,似乎他真的就那麼認為,於他自己,只是在說最普通的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