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手指一直擱在窗邊,指上寶石熠熠,似提醒,又似刺激。
天棄卻以他的女性心理,注意到那手腕上還有金鑲玉翡翠手鐲,非常沉重華麗,和指上寶石顏色相沖。
這女子給人感覺清雅荏弱,實在不像是會做這樣濃艷打扮的人。
鐵星澤凝視著那手指,半晌緩緩道:「你如何換了鐲子?」
那女子靜了靜,答:「大王賜了賤妾金鑲玉鐲,更配賤妾身份。所以當初那個白玉鐲,取下來了。」
鐵星澤閉了閉眼睛,又問:「如何鴿血寶石戒指不取?」
「本來也取下來了,不過大王說,」女子聲音柔婉,「今日既然前來迎接七弟,不妨也將當初七弟所贈之物戴上一件。你我如今也是一家人,原不必分什麼彼此。」
「那,」鐵星澤緩緩道,「還未恭喜琇瓏姑娘,受封王妃。」
「七王子誤會了。」女子柔柔地道,「賤妾只是大王第十二房妾,不敢當王妃之稱。」
鐵星澤袖子微微顫抖,天棄轉開眼睛,麻木地看路邊一具屍首,他覺得屍首比此刻鐵星澤臉色好看多了。
那屍首身上十幾道刀痕,他想著鐵星澤此刻感受,也和那屍首死前差不多吧……
半晌鐵星澤才開口,聲音第一次出現微微顫抖,「琇瓏,關琇瓏……你縱不能再繼續等我,也不該這麼……自甘下賤……」
「七王子又誤會了。」轎中人又輕咳一聲,「賤妾完全是自願。賤妾嫁給大王,心中十分歡喜。大王待賤妾溫柔體貼,日日相伴。」她忽然笑了笑,道,「賤妾是女人,心志脆弱。賤妾早年太過幼稚,年華漸漸老去時,卻有所醒悟。終於明白,和千里之外渺茫無期的虛無溫柔比起來,相伴身邊的良人,才是最實在的。」
鐵星澤踉蹌一步,足跟靠住了一具屍首,才勉強控制住沒倒下。
那女子猶自不放過,還是那麼輕輕柔柔地道:「七王子年紀也不小了。可早些把親也成了吧,只是聽說大王想讓七王子回帝歌,促成帝歌與沉鐵永世和平。也不知道萱亭小姐,願不願意背井離鄉,隨七王子永居帝歌?不過她今日既然沒來接你,想必也……」
「她不接,有我跟。」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轎中關琇瓏愕然抬頭,便看見一個女子,從一棵樹後轉出,緩緩步來。
夏紫蕊在千軍注視下,在鐵星澤舊愛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得挺直。
腰背筆直,裙角不動,每一步步距相同,精準得似乎用尺子量過。
這樣走出來的步子,翩然又莊重,最是宮廷上佳氣度。
她相信自己,雖然走在屍首之中,但此刻的步態,為一生最美最高貴。
她就是要走出最美最高貴的步伐,好撐起那男子踉蹌的自信。她要讓關琇瓏看清楚,被她棄如敝屣的那個人,依舊有人願意跟隨。
哪怕此刻她並沒有完全想好,但那幾句對話,讓她決定必須這麼做。
心底有火在燒,她臉容卻平靜,昂起的脖子最優美和驕傲的弧度。
晨曦裡,士兵們讚歎地看著走來的女子,他們不明白什麼是久經錘煉的宮廷禮節,只覺得這女子很美。
關琇瓏那種荏弱裡的凜冽,遇上這樣的高貴,也不禁有些慌亂,咳嗽一聲,問:「你是誰?」
夏紫蕊卻根本不理她,只上前,挽住了鐵星澤的胳膊。
「夫人在問你話!」有人呵斥她。
夏紫蕊看也沒看對方一眼。
「良家子,何須理會賤妾。」她答。
關琇瓏挽簾的手一顫,咳嗽轉烈。
有時候,言語的刀,才最狠。
鐵星澤此刻完全失了先前的從容,木木的,夏紫蕊挽住他,他也沒有反應。
夏紫蕊此刻倒比他自然,伸手向一邊的士兵一招手。
「把我也捆上吧。」
士兵拿著繩索,一時愣住了。
「他下獄,我也下獄,他不走,我也不走,他離開,我也離開。」夏紫蕊仰臉看著鐵星澤,一臉存心要氣死關琇瓏的款款深情,「背井離鄉沒關係,零落天涯沒關係,哪怕淪落地獄也沒關係。我是女人,心志脆弱,無論是年輕幼稚還是老來通透,都只知道,女子該從一而終。和出賣尊嚴換來的富貴榮華比起來,和踏實牢靠的那個人在一起,才是最實在的。」
鐵星澤臂膀微微一顫,霍然轉頭看她。
轎子裡關琇瓏臉色慘白,似一張鬼面具,浮凸在一片黑暗裡。
夏紫蕊原本是故意要氣人,說的時候只當說台詞,然而說到後來,感覺到挽住的那個男人的顫抖,心中忽然也似有輕顫。
那些詞句太過灼熱,灼著了他也灼著了她。
風將掛簾的金鉤吹落,掩住了關琇瓏失色的臉。四面一片靜寂,半晌,副將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拿下!一起拿下!」
喧囂聲裡夏紫蕊微笑,身邊天棄擔心地問:「你也來自投羅網,沒人報信給景橫波怎麼辦?」
「無妨。」夏紫蕊眼眸裡光芒閃耀,「我已經讓鴿子報信,我想……」她笑一笑,看著上元方向,「沉鐵要有麻煩了……」
半天之後,沉鐵新任大王,已經聽說了這裡發生的事。他摟著新娶的第十三房小妾的腰,滿不在乎揮揮手,「那就關著好了!」
又不耐煩地道:「要不是當初老頭子可能告訴他大王印在哪,我早殺了他!」
摸了幾把小妾的腰,忽然又道:「那個忽然出來,給他撐面子的女人是誰?帶來我瞧瞧美不美。」
最後才問:「對了,那一男一女是誰?」
屬下面面相覷,一場亂戰,竟然都忘記了問天棄和紫蕊的身份。
但這樣的失誤,不能在殘暴的大王面前展露,回報的人便道:「是七王子的護衛。我等定會嚴加審問。」
「那便好好審問。」鐵風雷一揮手,推開身邊女子,那女子猶自想要貼上來,他抬手便是一個巴掌,重重扇開,看也不看那婉轉倒地嬌啼的女人,大步走出了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