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以試試。」景橫波一笑,身影一閃。
下一瞬眾人眼中失去她蹤影,只聽格格一笑在頭頂,再一看她在塔樓上,衣袂飄飄。
黃昏陽光正聚於塔樓頂端,樓內弩弓流轉深黑的光,而她的日光中對比鮮亮。
眾人凜然,亂了呼吸。
景橫波揚揚手,她手中還牽著繩子,因為她的移動,守城大將王安被拽著吊在半空,臉色發紫,已經快要勒死。
「射繩!」有人大吼,無數刀劍匕首弓箭,直奔那繃得緊緊的繩子。
但那窈窕人影又一閃,消失於塔樓上,下一瞬她站在碟跺上,將手中繃直的繩子彈得崩崩響。
繩子在不住顫動,顯然被吊著的人在死命掙扎,但他被吊在了正對敵方的城牆上,城頭上的人無法援救,城下景橫波的軍隊,卻隨時可以將他射成刺蝟。
城頭眾人心急如焚,卻不敢接近,甚至不敢再對景橫波射箭,她一落城頭,主將也必死無疑。
眾人仰頭,看一色蒼茫晚霞中的女王,她在戰陣之上依舊穿裙,一襲紅裙如火,在風中獵獵,底下的人看見她極細的腰身,被風吹起的鼓蕩的絲質長裙,有時風將裙子貼在腿上,便能看見那般修長筆直的腿,和週身寶瓶般的輪廓。似從夕陽中走出的女神,艷過霞光。
然而那美,卻讓人覺得艷烈又肅殺,似乎她此刻繩拎敵將,背對敵軍,徜徉城頭,並不是膽氣包天,也不是故作王霸,而是內心裡自有激越殺氣澎湃,故意要赴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
景橫波在城頭略略停留,笑聲慵懶而響亮,「他現在吊在城門上,我會蕩三下,三下之中你們開啟城門,還有機會搶下他救治,否則……」
她一笑抬手。
幾乎沒有人來得及思考,有人大吼:「快去開門!」
好幾條人影射起,直奔城下——這時候沒法思考,景橫波也沒給他們猶豫的機會。王安在城門前被蕩起,確實只有打開城門,才能搶下他割斷繩子。女王給出了一個別無選擇的選擇題——要麼開門,要麼死主將,一樣是大敗的結局。
她的霸氣,藏在慵懶笑聲之中,談笑之間,逼人入死胡同。
繩子悠悠蕩起,底下七殺大笑:「人風箏,真好看!」
景橫波卻有些出神。
似乎還是不久前,她還是毫無心事,在那人窗前蕩鞦韆的少女。將笑聲灑落他一窗,用盡力氣,只為他抬頭一顧盼。
轉眼滄海桑田,什麼時候她成了凶狠殘暴的女魔頭,立在敵國城牆之上,將活生生人命,繫在手上蕩鞦韆。
是什麼讓她改變?命運?敵人?無情?還是這世間難以解釋的深情?
心中忽起愴然厭棄之感。
她手一鬆。
轟然一聲,城門恰在此時開啟,幾條人影電射而出,將奄奄一息的王安接住,準備刀割繩索時,卻發現繩索已經脫落了。
景橫波身影一閃,下城。面對敞開的城門,輕輕一笑。
「進城。」
這一場戰役,號稱大荒歷史上最快的下王城之戰。
在傳奇裡,這一幕被編成戲曲,「黑水女王鞦韆蕩主將,龍騎統帥酒箭醉全城。」永久傳唱。
故事裡的人奇招妙計,風華無雙。但那些多年後緬懷故事中的人風采的人們,並不會知道,故事裡的人滿腹心事,從不求成為傳說,只求活在當下。
這場戰役很快傳遍了沉鐵周圍,幾乎所有冷眼觀望的勢力,都心中一驚;所有蠢蠢欲動的部族,都凜然按捺。新興的女王勢力和她的軍隊,第一次經受戰爭的洗禮,給出一份亮眼的成績,這令許多原本不屑輕視的部族屬國,開始重新審視黑水女王,並慎重考慮,是否要在這時候趁火打劫。
漂亮的戰役能震懾一部分心思浮動者,但卻並不能阻止真正敵人的決心。
玳瑁大地上,怒馬如龍,黑甲蔽日,正向沉鐵逼近。
明晏安加緊了對三縣的騷擾,想要在景橫波回來前,先吞掉她的後援。
而在上元城的隱蔽小院裡,柴俞加緊了對體型的改造。一天一個變化,某一天的清晨,她又將小船上一塊大石掀進水裡,噗通一聲聲音沉重。
河水倒映她的臉,粼粼清光裡,已現清麗輪廓。
玳瑁大地暗流洶湧,一地烽火,群雄凝神,聆聽那女子叩響城關。
景橫波叩關入城,卻眼見他兵敗如山倒。
城內亂成一片,沒有人組織進行有力的抗爭,沒有傳說中的街壘和掩體,沒有士兵組織百姓在一條街道一條街道地節節抵抗。軍隊在搶掠,百姓在呼號,越靠近城中心宮城,亂象越明顯,在宮門廣場前的街道上,她甚至看見很多明顯是太監宮女的人,抱著各種包袱,神色倉皇地藏入各處大街小巷,而更多的宮人,正從宮城中紛紛逃出,宮城前本該戍守的御林軍,也絲毫不見蹤影。
一派亂世景象。
她才剛剛進城,沒有進行攻打,也沒有下令燒殺全城,這亂象,完全是沉鐵自己造成的。
景橫波馬鞭敲打著手心——看樣子,難道故意亂喊的喊中了?鐵風雷果然出事了?
亂像是從宮中開始的,那就先直接佔據王宮吧。
她當即下令軍隊找到王城官府,詢問鐵星澤等人的下落,對方果然說三人已經押解進宮。
景橫波要進宮,又遭到了老成將領的勸阻,都說鐵星澤還沒找到,沉鐵方的軍隊只是一時大亂,建制未散,這時候進宮,很容易引起牴觸和誤會,一旦沉鐵軍隊集結,將自己堵在宮內,就麻煩了。
這實在是老成持重之言,所有人都在點頭,只有景橫波和七殺搖頭。一個說朕又不是來做女王的,說什麼一鍋端?一堆說來了王宮不在黃金馬桶里拉泡屎,怎麼能算勝利?
女王帶著七個逗比呼嘯而去,將領們遙望著女王的背影,齊齊搖頭,都覺得這一次女王頻頻出昏招,往日她雖看來性子放縱,實則行事很懂得尊重屬下意見,這次卻作風大改。當真是勝利太多,年少氣盛,以為自己憑自己的特殊能力,便可以走遍天下,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