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耶律祁越來越近,正在發急,忽聽一聲哭叫,從背後炸起。
她被驚得一嚇,轉頭看去,耶律祁注意力也被吸引,勒馬相望。
便見身後宮門內,又出來一群人,這群人衣裳錦繡,雲鬢花顏,各自由太監宮女簇擁著,卻都神色哀淒,捂臉不語。其中一人卻臉色蒼白,哭著向宮門前馬上的鐵星澤撲去。
鐵星澤騎在馬上,一動不動,遙遙看著那個撲來的女子。
他目光淡而冷,再無平日溫和親切。
沉鐵士兵們急忙攔阻,森冷刀槍一架,架住了那素衣女子,再一彈,那女子生生被彈了個觔斗,栽倒在地。
她也不起身,趴在地上嗚嗚哭泣。
「星澤……星澤……」她聲音淒切,「……你……你誤會我了……那日……那日我是被逼的……大王說,如果我不來見你……不來說那一番話……他就殺了你……我……我……」她忽然抬起淚痕斑斑的臉,急切地道,「我當初嫁給他,也是因為他說我如果不嫁,就派殺手去殺了你!星澤!我不能讓你死!不能讓你死!」
宮門前廣場上頓時靜無人聲,只有那女子幽咽哭泣,在風中嗚嗚迴響。
鐵星澤沒有動,馬鞭緩緩繞著手掌,一圈,又一圈。
沉鐵御林軍都默然低頭。本地人大多知道世子曾和前仆射之女關姑娘有過一段情緣,但世子有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又要去帝歌做人質,關姑娘因此等了他很多年,誰知道老王暴斃,關姑娘忽然就做了新王的妾,再然後風雲突變,如今世子又重掌大權,關姑娘如今倒要和其餘做了寡婦的先王妃妾一起,被遷到宮外尼姑庵去了。
眾人多有唏噓之色。有人歎這世事從何說起,真真不走到最後誰也看不見結局;有人惋惜關琇瓏運氣太差,等了那麼多年,卻在最後走錯了一步,白白錯失王妃之位。有人嘲笑女子輕薄沉不住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景橫波之前聽過此事回報,也知道個來龍去脈,對關琇瓏,她倒沒有太多想法。她知道這個世道女子弱勢,關琇瓏是等還是嫁,有時候也未必由得她。世人總將不是歸結於女子身上,也不想想在最困難的時候,又是誰來幫她?
不過她很想知道,鐵星澤會是如何反應?
鐵星澤似乎沒什麼反應,他微微仰著頭,瞇著眼睛,似乎透過此刻雲天,看見了過往美好,又似乎透過此刻雲天,看見未來森涼。
半晌他揮揮手,有人上前扶起關琇瓏。
關琇瓏驚喜地抬起頭,然後鐵星澤下一句話,就讓她黯了眼眸。
「不必送關夫人去尼庵了。」鐵星澤輕輕道,「送關夫人回府吧。著家人好好看待。願意在家修持,還是願意再嫁,都由得關夫人,不必勉強。」
眾人都贊大王仁慈,關琇瓏臉色卻慘白,只一個夫人稱呼,她便知道鐵星澤沒有原諒她,不去尼庵,便回到家裡,只要鐵星澤不原諒她,她這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又怎麼能在叔叔嬸嬸家中過得安生?
冬日地面冰冷,那冷似箭般穿透膝頭,似要冷到心裡去。
當初……她是真的不想辜負鐵星澤的。
但叔叔嬸嬸威逼,大王威逼,而星澤……星澤自從離開沉鐵,去帝歌做了質子,待她便不如當初。音信漸疏的結果,便是她決心越來越薄弱,內心希望越來越渺茫,當初的海誓山盟,漸漸被風刀霜劍穿刺得千瘡百孔,她不知道他的歸期,不知道他的心意,甚至不知道他打算如何解決他的未婚妻……女子有多少的青春,經得起這樣沒有希望地日日長耗?
她屈服了,心中想著這也許也是解脫他。他那未婚妻,身份比她高貴,更合適他。
大王要她來刺激鐵星澤,她不敢不來,嫁了人,夫君就是天。不觸怒大王,對他也是一種保全,她自認為情意猶在,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來愛他而已。
然而他不接受,不接受。
然而世事翻覆如此快,如此快。
她跪在地上,只覺得渾身僵冷,滿腹的委屈和後悔,都似這清晨的霜氣,無邊無垠地蔓延開去。
「大王!」終究不死心,她又膝行前去,試圖越過士兵的阻攔,抱住他下垂的衣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琇瓏,我是等了你五年的琇瓏啊!你怎麼忍心這麼對我……」
「關琇瓏!」忽然一個女聲,截斷了她的哭訴。
關琇瓏哭聲驟停,茫然抬頭,鐵星澤目光一閃,緩緩轉頭。
廣場前一頂轎子抬來停下,轎簾一掀,出來一個少女,也不看鐵星澤,上前撥開士兵的刀槍,將關琇瓏扶起。
「關琇瓏。」她聲音清晰地道,「你做錯了一步,就不能錯第二步。男人的心,硬起來鐵一樣,你又何必在這裡苦苦哀求,將自己最後一份尊嚴,都折了去?」
關琇瓏臉色更白了,吶吶說一句:「萱亭小姐……」便低下頭去。
她自覺沒臉見姚萱亭。
在她被威逼嫁給大王的同時,姚萱亭也受到了同樣的威脅。但和她委屈進轎不同,姚萱亭封還聘禮,嚴詞拒絕提親的宮監,對殘暴之名聞名沉鐵的大王毫無懼色,當著大王的面梳起了婦人髮髻,以示非鐵星澤不嫁。並在拒絕提親之後,當即將自己家人連夜全數遷出沉鐵王城,隱藏起來。自己則組織起所有家將,積極為救援鐵星澤奔走。
所以她也滿身灰塵,連頭髮都是亂的,但衣飾華貴的關琇瓏看見她,卻自慚形穢得恨不得鑽進地裡去。
當初大王先威逼姚萱亭,威逼不成就轉向了她。姚萱亭家世顯赫,是功臣之後,本身和皇族還沾親帶故,姚萱亭又出名的才貌雙全,人品出眾,大王終究沒敢做得過分。
姚萱亭的烈性,照見她自己的自私,關琇瓏心如死灰,忍不住捂臉哭泣。
景橫波一直冷眼瞧著,此刻倒覺得有意思,鐵星澤這情債,看起來很麻煩啊。
「瞧瞧,」她對宮胤道,「就說情債不要惹太多,你瞧這糾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