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邊勾起一抹淡淡譏嘲……他們懂什麼。
不過一群蠢夫而已。還真以為雪山血脈世上最高貴,九重天門當真高在雲端?
他們懂什麼叫真正的高貴?
唇角微笑不滅,她看起來溫柔又和善,這麼多年,她就是以這樣的溫柔和善笑意,應對了那些試探和抗拒,笑意如此溫婉,伸出來的卻是鐵腕,看似商量退讓的背後,是雪山腳下隱秘溝渠裡,流不盡的血。
她不介意再多流點,反正雪山很高。那血一路流下,在路上就乾涸了。
雪山太高了啊。
那麼多年她沒走下去,那麼多年,那個年輕人,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試圖向上走,走到最高峰,也還沒能走上來。
但她已經嗅見了他逼近的氣息。
戰勝她,他就是夠資格的那一個。
壓下他,她就是雪山永遠的掌權者。
她會帶著雪山,和她培養的那一群如冰似鐵的戰士們,走下山,走向大荒,走上真正屬於她的神壇的。
不過在此之前,先得找到宮胤。帝位還等著他呢!
許平然目光遠遠投向山下,日光下雪山晶瑩如玉龍,在大地上奔騰,不見盡頭。
潛龍蟄伏待風雲,何時騰飛而起?
她忽然想到景橫波,這位黑水女王,現在已經有了偌大聲名,據說已經有人稱她「潛鳳」,稱必將在數年內崛起。
潛鳳?呵呵。
不過這位小鳳凰的羽翼之展,也多少提醒了她。以前她的注意力都在宮胤身上,竟然忽略了他的身周關係,竟然沒能看出來,宮胤對這個小鳳凰,如此情根深種。
現在看來,當初宮門決裂,完全就是宮胤做給天下人,包括她看的一場戲,以免景橫波成為她的目標。但是世事不由人,他放逐她,又放不下,最終引起她的懷疑,一場沉鐵戰役,生生逼出了他的心意,也令她驚覺,也許之前那麼久,她的注意力,都放錯了。
終於知道了宮胤最在乎的是什麼,也不算太晚。
她彈彈手指,花叢間出現銀衣人,日光下依舊淡得像個影子。
「耶律曇的情況,怎樣了?」
「回夫人。」屬下恭謹地答,「心口一傷,雖然導致試驗失敗,但他沒死,也說明試驗還是有作用的。現在他狀況良好,正準備試驗最新的控雪丹。」
「先暫停。」她道,「讓他下山一趟。去探望耶律家族。順便帶些凝氣丸,賜給他們。」
銀衣人眼底有驚異和羨慕之色,想不到耶律曇如此受夫人器重,連家人都可以得到雪山人夢寐以求的凝氣丸,看樣子,夫人是選中了耶律家族,作為之後十年的扶持人了。
許平然看出他的羨慕,面上毫無表情。珍貴的東西賜給那種普通家族,確實有點浪費,如果不是因為耶律曇體質特殊,哪裡輪得到他們。
接連兩批人在山下失敗,納木爾也失蹤了,再動用其餘人下山,如果再出問題,就會被長老們趁機彈劾,不如就用時不時可以回家族的耶律曇,好好地招呼招呼女王。
「夫人……」那銀衣人忽然道,「玳瑁那個十三太保中的二太保,叫簡之卓的那個,通過咱們的外門聯絡人,輾轉給夫人獻上了禮物……」
她似乎在笑,眼神裡神情卻如聽見螻蟻爬過,淡淡道:「收著罷。」
收著的意思,就是她不要,連看都不看,給這些人自己處置。
銀衣人眼底掠過一絲喜色——那可是厚禮。
她揮揮手,銀衣人如一縷煙般消失不見,她起身,寬大的裙擺在草地上緩緩逶迤,雪狐們之前一直在她裙擺上跳躍,卻在她起身後,忙不迭逃開。
她回到了自己那間如普通民居一樣的屋子,自己倒茶,喝水,對著依舊低垂的帳子發呆。
「慕容最近很安分……我反倒有些不安……」
「我讓那人去查咱們的孩兒……其實不指望他去找……只希望看出他是否有什麼異動,他要有動作,我就有線索了……他卻好像根本對這事不感興趣……他到底怎麼想……還是……還是……」
她忽然一把扔掉茶盞,茶盞砸在地上砰聲碎裂,她已經撲入帳中。哧啦一聲帳子扯下半邊,隱約砰地一聲似有什麼物體倒下,她也不管,跪在床上,抓住一個什麼東西拚命搖撼,「還是我們的兒子真的已經死了!你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帳鉤搖晃,帳子抖動,整張床都在顫抖,發出各種嘎嘎吱吱叮叮噹噹的聲音,她的髮簪被激烈的搖撼晃掉下來,頭髮散了一地,她抬手一撕,哧啦一聲,寬大的衣裙卸落。聲響清脆。
哧啦。哧啦。
撕裂,撕裂。
一腔憤懣郁恨,壓抑在心深處,年年月月將心燒成乾燥的炭,看似死寂黑暗,卻總在剎那間蓬地燃起大火,妖火紅艷,將萬事萬物燒著。
床下落了一地撕碎的衣物。
她的哭泣和呻吟,似蟄伏的母獸,等待一場嗜血的追逐。
歪了半邊的帳簾危危險險地掛著,隱約可見起伏的肌膚,凌亂黑髮烏光閃耀,枯澀白髮雪光一閃。
馬車在道路上悠悠晃晃地行駛著。
景橫波坐在宮胤身邊,用蘸了水的濕布,給他潤澤著嘴唇。
她身邊堆放著棉被,腳下有一盆冰水。
宮胤臉色永遠那麼白,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太大區別,但景橫波眼神忽然就變得很犀利,眼看宮胤臉色微微透一絲異樣的紅暈,立刻撈起冰水裡的布巾,擰乾覆蓋在他額頭上。
冰布巾還沒幹,他忽然一顫,景橫波唰一下把布巾撤下去,另一隻手已經拖了被子過來,把他密密裹住,而此時宮胤剛剛開始發抖,紅暈迅速褪去,換了眉宇間淡淡的青。
景橫波動作無比熟練,銜接得行雲流水。
因為經過無數次反覆。
宮胤出城之後就又不行了,那些易國人重新雇了大車給兩人坐著,景橫波完全顧及不了其餘事,注意力都在宮胤身上。
武人走火入魔,都是可以慢慢調息將養的,但宮胤並沒有調息,反而如平常人生病般躺倒了。他的病看上去很像風寒,忽冷忽熱,但景橫波絕不認為他就是普通風寒,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宮胤看似冰雪體質,其實體內一定也有烈陽類真氣,現在很明顯,他體內真氣失去了平衡,衝突碰撞,導致類似打擺子一般的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