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體舒爽,卻禁不住心疼。這幾日看似暈迷,其實也等於進入龜息狀態的調息休眠,身體在慢慢自我修補,這時候必定出汗多,但身上毫無粘膩難受感覺,他便知道這是她的功勞。
她也是金尊玉貴的人兒,在遇見他之前,雖然他不知道她過的是什麼生活,但從神態形貌來看,衣食無憂,並沒有伺候過人是肯定的。
這幾天,難為她了。
景橫波卻也想著,當初和他初見,那個「別用你骯髒的手碰我」的宮胤,好像也變了呢。
不過下一刻她就推翻了她的想法,因為宮胤皺眉看著那粥,問:「是外面那群人煮的?」
看他那微微嫌棄表情,景橫波哼一聲,「現在嫌棄已經遲了,何止這粥?那些湯啊茶啊,都是這群人做的。包括你身上衣裳,都是他們親手買了給你的,你要不要現在就吐出來,脫下來?」
「說起衣裳,」宮胤忽然道,「我記得你曾答應過,給我做衣裳。」
黑暗中他轉過來的目光微亮,瞧得景橫波一陣汗顏,這事兒她早忘了。
「衣裳啊……」她扔掉汗巾,踢開盆子,躺下和他肩並肩,拖長聲音道,「嗯……在做呢……」
他瞟她一眼,懶得拆穿她的謊言,之前一直怨恨著,又搶地盤又打仗,之後又忙著照顧他,她有什麼時間做衣裳?八成都忘光了吧?
心裡有數,卻愛聽她撒謊時的聲調,故意拖得長長的,曳著綿軟的尾音,還稍稍帶點鼻音。
忍不住便要多說幾句。
「是嗎?做到哪裡了?」
景橫波想,分分鐘解決的事兒,有那麼複雜嗎?懶懶地答:「你什麼時候對我徹底坦誠,我什麼時候給你做好。」
他默了默,輕輕摩挲著她的發,狗啃似的亂髮戳手也戳心,半晌他淡淡道:「你只須信我,我永不會因為隱瞞什麼,對你造成傷害便是。」
「隱瞞本身便是傷害。」她反應很快。
他不答,拽了拽她的發,道:「什麼時候能長齊。」
又轉話題,她賭氣地打下他的手,「長不齊最好。」
他竟然點頭,一臉贊同,「也好,丑點好。」
景橫波一心要和他作對,冷笑一聲,「有種你劃花我的臉,你就真的放心了,就不用神經病一樣甩了我再跟著我,把我的每個追求者都趕來趕去了。」
身邊沒有聲音,她以為他終於懂得羞愧了,轉頭看他,卻見他唰一下,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剪刀,晃了晃。
景橫波驚得聲音都變了,「你幹嘛?」
郊野上,燃起的火堆可以將光傳得很遠。
易國人將要接近家鄉,一路平安,心情愉悅,在火堆邊玩樂笑鬧,聲音遠遠驚破這夜。
在很遠的地方,有條人影輕輕掠過。
他身上黑色的斗篷,在月下投射龐大的身影。
他一邊走一邊張望著四面,眼神似乎在尋找。
他在尋找有疑問的隊伍。
宮胤和景橫波莫名失蹤,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命人查出近期出沉鐵王城的所有可疑隊伍,一個個查找過去。
先後追上六路,一一排除懷疑,今天他追上了這支隊伍。
這支隊伍之所以最遲追上,是因為出城較遲,可疑度最小。
很多人推斷宮胤景橫波失蹤,可能是出城,既然是出城,那自然是立即就走,誰也想不到那兩人狀態很差,在城內耽擱了一夜才出。
這也是最後一支可疑隊伍,如果這支再找不到,他也打算回去了,在外面不能耽擱太久。
他悄悄潛近那群人,隱藏在附近一棵樹後。
在另一個方向,曠野之上,還有一個人在飄。
他悠悠蕩蕩的衣袖,連同長髮一起在風中招搖,飛掠速度卻極快,似一抹一抹的月光和霞光,在天地之間剎那縱橫。
他似乎扛著個很大的包袱,包袱還在不住掙動,裡頭似乎是個人。
在他身後很遠的地方,還有一大簇的人影,順著他的方向,狂追不休。
前頭扛東西奔跑的那個,偶爾回頭看看後面,如果人家累了,他就停下來等一等,如果人家跑快了,他就更快點。
後頭那群人,似乎把他攆得像個喪家之犬,其實他們才像是一群狗,被引著在這翡翠部交界的平原上氣喘吁吁地追。
他們漸漸也往篝火的方向去。
馬車裡景橫波瞠目瞪著那寒光閃閃的剪刀。
這貨不會真的各種鬱結悶騷導致神經病,為了排除「干擾」,真的把她給毀容吧?
宮胤伸手按住她,唇角一抹淡淡笑意,「如你所願,劃花一下。以後就真的放心了。」
景橫波唰地拔刀,「小樣兒玩真的?」
黑暗中他眸光流轉如星辰,抬手輕輕一拍,她肩井一麻,他將她一推,推得背過身去。
景橫波大呼小叫,「喂餵你什麼意思,喂喂原來你已經恢復了點真力了,早知道姐不伺候你了……」
雖然在嚷叫,心底並無恐懼,只有淡淡喜悅——他已經能點她穴了,說明在恢復當中。
不恐懼,是因為知道他不會這樣傷害她,沒有為什麼,就是知道。
身後剪刀嚓嚓響,頭髮簌簌地被撥弄,有細碎的發落在脖子裡,微微地癢,她這才知道,原來這傢伙要給她剪頭髮。
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她狗啃一樣的亂髮,終於出手了。
她想笑,宮大神又多了一個剃頭匠造型,越來越全能,就是不知道那些看慣他高坐寶座之上的帝歌大臣們,看見這個樣子的他,會不會掉一地眼珠?
笑著笑著,忍不住又斂了笑意。
她似乎看盡他各種面目,但真正他為她做過多少,又放棄多少,隱忍了多少,掩藏了多少,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是天生喜歡熱烈張揚的人,少女懷春,勾勒心中理想另一半時,也都是那種張揚狂肆類型,她覺得那樣的人才對她胃口。
然而到最後,她愛上世上最內斂的男子,不惜將自己的火焰,撲入他的靜水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