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的時候,她激靈靈打個寒戰,趕緊甩掉了腦中的想法。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又在改變,在帝歌時初生牛犢不怕虎,出帝歌時一腔悲憤但心氣不滅,如今卻多了許多顧慮和不安,越向前走,勢力越大,心思越重。
到此時她忽有些理解了宮胤的心態,身在高位,背負如山,每一步邁出都足跡重重,哪裡還有絲毫輕忽?
車輪忽然撞上一塊石頭,右側車輪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一聲嘎吱大響,整個車身都猛地一震,她緊張得心跳都似乎停了,生怕下一瞬聽見人體撞在車壁上的聲音。
宮胤怎樣了?
馬車裡宮胤,在先前景橫波下車時,就已經醒了過來。
他心思被景橫波牽動,睡著也掛記著她,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座板上,就半直起身,看窗外動靜,正看見景橫波俯身去撕那人面具,而那人肩頭極其細微地一動。
想也沒想,一聲大喊衝口而出。
之後就是一聲砰,車頂大震,那聲重重撞擊聲險些撞裂他的心,生怕景橫波這一撞,哪處骨頭斷了。
馬車之後開始瘋跑,他並沒有試圖打開車門,立即去救景橫波,一旦開了車門,景橫波注意力轉移,而他自己體力衰弱,一個抓不住她就會落馬被軋死。
他先就著車窗仔細看看外頭地形,先前他醒來時,已經看過四周。身為獨掌大權的國師,他熟知大荒六國八部所有地形,推斷出這裡大概是翡翠和易國交界處的碧野原,再往前就是天裂峽谷,易山瀑布,和屬於易國的易山。
隨即他發現馬車並不是亂跑,而是被那吊在車後的人,有意無意驅趕向峽谷方向。
那人到底要做什麼,他已經清楚了。
是了,殺人太露痕跡,很容易被查出來,驅車入峽谷,讓人自己摔死,是個好辦法。
他一眼看過便回頭,掙出手去夠座位下的繩子,馬車晃動不定,繩子滑到車廂邊緣,夠起來很艱難,手腕被繩索磨破,他卻並沒有找武器割斷繩子。
景橫波那個性子,自己本事不大,卻像母雞護崽一樣喜歡護住所有人,現在她認為他被固定,在車廂裡是安全的,如果他解開繩索,碰撞到馬車發出聲響,她就會緊張不安,她自己都九死一生了,再分神操心他,不出事也難。
好容易將繩索兜到手,他往後頸一摸,在發下摸出薄薄刀刃。
他身上隱秘武器還是有幾件的,換再多衣服也不會被發現。
刀將那個繩團截開,截成各自幾丈,這個繩團的一頭栓著鐵鉤,武人行走江湖,帶繩索和鏈條的鐵鉤,是爬高上山必備物品,但一個鐵鉤,還不夠。
車廂四角鑲鐵邊,他選靠近自己的部分撬下,一個固定好的桌子下端也是鐵的,也撬了。
刀削鐵如泥,將那些鐵質東西都撬下後,再捏合在一起,做成鉤形。
這需要運用真力,他體內永遠有一股真力保真元不失,非生死之境不可動用,他還在療傷期,擅自運用真氣會影響恢復,但此時他停也沒停,指掌覆冰雪,鐵鉤漸漸成形,再栓在繩頭。
如此炮製,湊齊四個鉤子,因為鐵不夠,最後一個只有三爪。
他一身大汗,臉色蒼白,這下真的快連解開繩索的勁都沒了。
繩索很結實,桐油泡過,摻了鐵絲,希望等下能撐住車子重量。
「砰。」又一聲撞響,車子下方開了一個洞,他趁機把車內原本的一些雜物重物,都往那洞裡扔去,盡量減輕車子的重量。
東西滾落在地,看起來像是漏下來的。
他稍稍喘息,將車門搭扣打開,卻用根棍子先抵住,棍子上纏了繩索。
外頭景橫波並不知道就在這樣狂奔顛動之中,他迅速做好了這麼多事,她只是隱隱覺得不安,在黑暗中努力扭頭向後看,卻只看見沉沉的地平線,地平線那頭似乎有些巍巍的影子,離得還遠,但激烈的風聲裡,似乎有種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
身下的馬勒不住,兩匹馬已經跑瘋了,直直向前衝去,像要衝入無窮的黑暗地獄裡。
那個影子還在,飄蕩若舞,她似乎看見他嘴角,戲謔又殘忍的笑容。
即將達成目標的快意笑容。
那種震耳欲聾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她的不安預感越來越濃。
到底是什麼東西?
忽然一句話閃過腦海。
「……過了碧野原,就是天裂峽谷和易山瀑布……」
瀑布!
那震耳欲聾的隆隆聲,是大型瀑布的水聲!
瀑布對面,就是峽谷……
峽谷!
她渾身一冷。
再抬頭,看那飄蕩的影子,似一隻潛伏在暗處的鬼魅,正待推出罪惡之手,將她和宮胤推入萬丈深淵。
水聲如雷,響在耳側。
她再次回首,就看見了前方出現了斷線!
她在這一霎什麼都來不及想。
拔刀,斬!
斬斷馬和車身的牽繩,要掉,就她掉吧!
一道寒光閃來,擊飛了她的刀,力道奇大,她虎口震裂,鮮血涔涔。
她怒而抬頭,就看見那影子,高而遠地掛在月亮末梢。面具上一道裂口,似在諷笑。
她忽然放手,跳起,直撲向那影子。
既然你不許我砍斷繩子,我先殺了你,再砍斷,也還來得及。
車輪轟隆隆軋過碎石地面,只餘五丈。
人影一閃,全力瞬移,下一瞬她已經在那人所在的位置,手中刀早已飛回,毫不猶豫一捅。
卻捅在空處。
那人早已不在原地。
隨即她後心一痛,嘴一張,一口淤血噴出。
一條人影從她背後,冷笑著翻開去。
馬車狂奔,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向前,離峽谷只有三丈距離。
對面瀑布如匹練,反射這一刻的月色,清冷萬丈。
她倒飛的身影如斷線風箏,越過馬車,先要落入萬丈峽谷之中。
忽然車門砰然打開,一根棍子伸出,遞向她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