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宮胤直接翻到背面,果然又是淡淡小小四個字,「入水,取暖。」
紙條「嚓」一聲在指間凍結,碎裂。
宮胤眉宇間有淡淡怒氣。
耶律祁如此自私!
蜂刺既然這麼寫,入水的必然是景橫波,景橫波曾經誤吸他體內陰寒氣息,最是受不得凍!
他捧在掌心的,掉根頭髮都不捨的女子,竟然被耶律祁這麼不珍惜地利用!
景橫波也越來越傻,為了義氣兩肋插刀什麼的,連身體都不顧。
要插也不能隨便插!
他一抬手,又按動了喚鈴,剛剛跑出去的禹春,再次滿頭大汗狗一般地瘋跑回來。
「主……主……主上……」
「給商國附近蜂刺蛛網下命令,急調護心御寒怯陰藥物給女王。」
「哦。」禹春盯著那些紙條,心想該死的蜂刺,話太多!
他急著去辦這越來越多的事,宮胤卻似乎不打算放他走,又在發呆,禹春覺得自己快要哭了。
發怔一會兒,宮胤才問禹春:「如何取暖最快捷?」
禹春想這什麼傻問題,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生火取暖,但是如果是咱們武人的陰寒入骨,那生火也沒用。最好是內力相濟,搓揉穴道體膚活血也是可以的……」
「行了!」
禹春目瞪口呆地看見主上手上,那可以變幻無數形狀的圓潤冰球,卡嚓一聲,裂了條縫。
他開始悄悄向後退。
退到門邊,不敢離開也不敢進去,就在那等,他感覺等會兒,主上還是會召喚他的。
宮胤似乎沒發覺他溜了,定了一會,手指一轉,冰球又恢復原狀,他展開最後一張紙條。
「碧華園女王被指控殺人,裴樞出面相護。」
宮胤再翻轉紙條,後頭還是小小細細淡淡四個字,「以齒,分杏。」
一陣靜寂。
然後躲在門邊的禹春就聽見「嘎崩」一聲,這聲音不大,他卻心驚肉跳。
再然後他聽見鈴聲,鈴聲剛剛響起,他就作瘋跑狀奔進室內,以免慢上一步,做了替罪羊。
第一眼看見地面上一攤冰雪,冰球已經不見了。
這有點不可思議,按照往日習慣,這冰球足可以在掌心轉上幾天幾夜,睡覺也不會融化。
禹春不敢把目光在那攤冰雪上多停留,大氣不敢出地等著聽吩咐。
上頭宮胤的語聲聽來倒正常,正常的冷。
「傳信給蜂刺,讓他們接出孟破天,送往商國。」
「是。」
「選出最好的嬤嬤,在路上調教孟破天。」
「是。」
「蛛網處應該有裴樞的個人資料,選擇最為隱秘的裴樞缺陷和習慣,傳遞給孟破天。」
「是。」
「商國蛛網蜂刺,盡量為他們製造機會。」
「是。」
「裴樞曾被明城勾引,自此有所禁忌……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
禹春以為沒命令了,誰知道頭一抬,就看見主上變戲法般從桌下拎出一雙高跟鞋,扔了過來。
禹春急忙接住,險些被那雙十寸尖細高跟戳破了掌心。
他斜眼偷偷瞟著宮胤——啊主上,啊高跟鞋為什麼會在你書桌下?啊你一直藏在這裡把玩嗎?啊真瞧不出來您還有這麼曖昧的愛好……
上頭宮胤根本沒想到忠心屬下此刻滿腦子淫穢曖昧思想,淡淡道:「把這雙鞋給女王送去,告訴她,穿這樣的鞋,該出腳的時候就出腳。」
禹春想像著女王那些追求者,腳背上多兩個洞的盛況,賤賤笑著收起了鞋。
「再給女王送些杏子醬。」宮胤今兒話就是多。
禹春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不知道好端端地怎麼又扯上杏子醬,想到杏子醬就覺得腮幫骨一陣緊縮,泛出一股酸水,哦,好酸,好酸。
他眨巴著眼睛「哦」一聲,又等了一會兒,看主上這回終於又低下頭看奏章,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忽聽宮胤道:「靜庭收到商國擷英盛會的請柬沒有?」
「有的。」禹春答應一聲,皺眉苦想請柬給收哪裡了,國師日理萬機,這種邀請以前從來不親自去的。
「找出來。」
過了一陣子,滿頭大汗的禹春回來,捧上描金盒子,盒子裡是最高等級的商國擷英盛會的請柬。
宮胤不過抬手示意放下,等禹春出去了,看了那盒子半晌,打開,取出請柬,翻了翻,收在袖子裡,走了出去。
他去了書房,遠遠看見來請安匯報的大臣們,魚貫走出靜庭,早會結束了。
書房裡,那白衣如雪的人,看見門口寬衣大袖長髮散披的人影,急忙恭謹地站起。
宮胤淡淡注視著他,他的目光一向毫無實質,但自生壓迫,尋常人根本抵受不住,那假國師卻還算鎮靜,一動不動垂手而立,只偶爾眼睫稍稍眨動,暴露了一點緊張。
但不得不說,這樣已經很不錯,假國師已經歷練出來了,此時就算兩人同時出現在眾臣面前,不說話不動,在稍短時間內,也分辨不出。
長久的沉默之後,宮胤終於開口,「你最近做得不錯,不過,可以結束了。」
假國師抬起頭來,他已經修煉得真如宮胤一般高冷沉穩,此刻臉上也沒有一絲驚訝之色,恭謹而又優雅地微微欠身,接受了這樣的決定。
宮胤看著這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自己,眼底露出奇異的神情,淡淡道:「今日出宮不便,你等今夜再走,回頭向蒙大統領領了報酬之後,蒙虎自會送你出宮。」
假國師順從地頷首。
雪白寬大的衣袍靜靜掠過門廊,不帶一絲聲息,假國師等宮胤走遠後,才抬起頭來。
他依舊一動不動,端雅沉靜的姿態。
無人看見他袍袖底下,因緊張和憤怒,悄悄攥緊的拳頭。
宮胤雪白的長袍在朱紅長廊中無聲逶迤,日光淡金色的影子打在他如瀑的長髮上,隱約看去,是一片光芒閃耀的銀白。
不知何時,蒙虎已經無聲無息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