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祁快速地撈起,變戲法般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鹽罐,炸好的蠶豆和上精製鹽末,用剝了皮的柳枝條子拌勻。
誘人香氣撲鼻,哪怕景橫波已經吃飽,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這是蘭花豆,給你閒來沒事吃著玩。以前姐姐就愛吃這個。」耶律祁又變戲法一般抽出一沓乾淨的紙,三兩下折成杯子形狀,給她將蠶豆倒了進去,才遞給她。
景橫波接住,杯子熱乎乎的,炸開的蠶豆真像一朵朵的蘭花,油香和蠶豆的香嗅來如此溫暖,她心中也暖洋洋的,忍不住謝他,「耶律,我想我沒見過,比你更溫柔體貼的人。」
耶律祁的笑容,在星光夜火的暗色中,越發幽魅動人,似一首花間詞,艷而柔地吟過,便叫人夢魂思量難忘。
「對於女子,或許嚮往熾烈的火,或許仰視高山的冰。」他輕輕一笑,「但過盡千帆,歷遍紅塵艱苦之後,才會知道,能讓你皈依的,永遠是人間煙火,身側柔風。」
話似意有所指,她卻只能默然,將一抹微笑留在唇角,不能辯駁。
世間一切心意值得珍重,她知道自己是幸運女子。只是自己的幸運,總要建立在對他人的抱憾之上,不能不說也成了心結。
耶律祁一向也不是多話的人,他向來點到為止,蘭花豆送到,也便離開。
她在林間怔怔捧著蘭花豆,在星光月色下微微唏噓,猶豫了很久,慢慢拈起一顆豆子吃了。
香脆,微鹹,入口既化,火候恰到好處,唇齒間留一抹清香餘韻,她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零食。
如他一般,恰到好處,似濃香,實清淡。
明明很飽,她還是一顆一顆,一邊發怔,一邊不知不覺慢慢拈完了。手最後一次伸入紙杯中,摸了個空,她笑笑,舔舔手指,將紙杯折好,埋在那剛才炸蘭花豆的樹下。
遠處的笑鬧聲隨風傳來,似乎鐵星澤在說笑話,她看見擁雪在微笑,宮胤平靜的側臉,他背對這邊,臉也微微側著,時刻在等她消息。
蘭花豆吃完也好,帶回去又是麻煩。她嗅嗅手指上的油香,決定在這林中散散步,把一身的油氣先散盡才好。
她在林中慢慢走,漸漸湧上滿腹心事,不知不覺走到河邊,看見粼粼河水,便想起某人的擦背承諾,想到擦背,忽然覺得背上很癢。
不對,不僅是背上,臉上,身上,到處都起了微微的癢意,這股癢突如其來,似從內腑裡忽然鑽出,瞬間席捲了全身皮膚,她捋起袖子撓了撓,月光下看見手臂上微微起了點紅點。
她一怔,這好像是過敏症狀?
過敏?
難道是蠶豆?
她以前沒吃過蠶豆,這種可能引起過敏的食物,是不會進研究所食堂的菜單的,到大荒後,蠶豆這種季節性很強的東西,不會成為女王的御膳,之後陰差陽錯,確實也從沒吃過。
現在是過敏了嗎?
她看著皮膚上起的小紅點,有點急了。
這要給宮胤瞧見,怎麼解釋?再說她這一身剛剛淘洗過的肌膚,正打算讓他驚艷一把呢,怎麼能滿身紅點的影響形象呢。
還是先洗個澡,把這些紅點壓下去吧。
想到做到,她走到河邊,脫了外頭衣服壓在石下,悄悄地下了水。
笑鬧聲在遠處,因此顯得這一處河水特別僻靜,水聲悠悠,月光清亮地被河水拉長。
她在洗澡,群山在沉默,在群山之間,是更為沉默的默軍,那些起伏的黑影,隱約的輪廓,辨不清是山、是樹、還是,人。
雖然此刻沒有人在附近,景橫波下水的時候還是很謹慎,裡頭的衣服都穿著,不至於走光。
三月夜間的河水還是很冷,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不過下水之後,身上的癢便消減了很多,她捋起衣袖,月光下一截手臂明潤如玉藕。
水珠從指尖滴溜溜地散開去,大珠小珠落玉盤。漣漪悠然生,倒映明月光。
倒映宮胤修長的身影。
景橫波哪怕解個手,這時間他也會計算著,兩人遇見的風浪太多,只要她在,他的心弦總是繃緊的。先前景橫波開始抓撓的時候他就已經過來查看,正要招呼,忽然看見景橫波脫衣服,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等福利打斷了才叫愚蠢,乾脆便在坡上站下,好整以暇地等。
遺憾地是景橫波並沒有脫光,穿著裡頭一身玫瑰紅的絲緞褻衣下了水,這衣裳是她為今晚鴛鴦浴準備的,自然是壓箱底的好貨,又讓擁雪按她的設計改良,是實實在在的誘惑貼身勾魂款。
所以那遺憾也不能叫遺憾,月色澹澹,映女子曼妙身姿。玫瑰紅的色彩,在夜間光線下,顯出一種低沉婉轉的艷來,絲緞緊緊地繃住曲線,當噴薄的噴薄,當收斂的收斂,女子的窄肩細腰長腿,都在月色的勾勒裡。
他一隻眼凝視著她,一隻眼還得照管著四周,不願讓這般美妙剪影,納入他人視野。
此處地形不好,河水前有樹林,後有山脈,灌木林立,而山風從前方一處豁口處灌進,吹得林木搖曳,總顯得人影幢幢,難以辨明到底是樹影還是人影。
他本來真有意今晚和她洗一回澡,倒不是為了鴛鴦浴,而是害怕龍胤的丹藥有不良成分,找機會給她調整一下體質。他本已經物色好附近的一處地形安全的潭水,只是沒想到此刻景橫波竟然就在這裡隨便下了水。
不遠處篝火漸漸熄滅,人們各自散去睡覺。擁雪會按照他的囑咐,去纏住裴樞。至於耶律祁,此人極有分寸,不會在這時候過來自討沒趣的。
景橫波洗了一會兒,始終覺得有些冷,乾脆身子一潛,在河水中游了起來。
她以前就是研究所游泳池的常客,一手泳技爐火純青,她這種愛美到極點的人,學的自然不會是蛙泳和狗刨,是名字和造型都相對漂亮的蝶泳,那雙纖細的手臂在空中翻捲著水花旋轉,恰如靈蝶於夜色晶光中悄然展翼。
宮胤本有些擔心她忽然游泳抽筋,腳步未動,忽然站住——他未曾見過這樣的游泳姿態。那水中翩飛如蝶的女子,又或者是水的精靈,流過低徊的風和垂掛的雲,在波光的盡頭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