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宮胤和景橫波都沒有動。
兩人都極其冷靜地,看著那一幕,黑暗中的揮刀、劈砍、掙扎和嘶喊。
隨即景橫波看了看宮胤,黑暗中他的側臉如雕刻,毫無變化。
鐵星澤衝殺的方向,是在外圍,一邊出手一邊不斷發出聲音,吸引得更多人向他而來。以至於景橫波和宮胤在此處竟然能夠穩穩站下,因為默軍都被鐵星澤吸引過去了。
景橫波盯著戰場,一路到現在,她可以確定,默軍的目標,真的是鐵星澤。
一個人可以作假,一群人做不了假,真正的殺機做不了假,最起碼有三次,景橫波看見鐵星澤險象環生,即將命喪刀下。
最起碼三次,她和宮胤都能出手而沒出手。
那一處戰團越來越大,鐵星澤已經左支右絀,從他漸緩的動作和急劇的喘息來看,就算他不中招,體力也支撐不了多久。
一柄刀當頭砍下,鐵星澤舉刀相迎,黑暗中火花四濺,鐵星澤力竭,被壓得身子向後一仰,正在此時,一柄長槍,無聲無息如毒蛇般,直奔鐵星澤後心。
這一槍極毒,極近,鐵星澤絕無可能逃過。
景橫波心中一顫,耳邊掠過朗朗的對話聲。
「敢信我嗎?」
「敢!」
她扣緊了手指——有些事,終究做不到!
身子一動便要掠出,手卻被宮胤飛快拉住,下一瞬他指尖一彈,冷光一射,啪地那柄槍被盪開,在鐵星澤身後漾出一道弧,帶起了他後心一片衣裳。
只差須臾。
景橫波吁一口氣,心中亂麻卻更難理——誰會拿命來作偽?
身後遠處似有喧囂之聲,彷彿有人在衝殺,但始終不能接近,景橫波隱約聽見了七殺的大罵,頭頂上有翅膀撲扇,二狗子落在她肩上,怪叫道:「好多人!好多人!」
景橫波閃到稍微高處,一眼看見荒野之上,如同蟻巢一般分成一團一團,每一團都如燒開的粥鍋一般沸騰不休,濺出血花飛出刀劍的寒光,那是她的人,再次陷入了被分割打散各個擊破的境地,先前她好不容易完成的狗咬狗之計,至此徹底失敗。
而更糟糕的是,在地平線的那一端,還有明晏安的軍隊,在森然推進。
身後忽然響起宮胤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決然,「橫波,等會記得從西南方向走。」
「那是明晏安軍隊所在……」她下意識道。
「軍隊並非多便有利,相反,越混雜越因為指揮的不統一易出問題。明晏安遠道而來,情況未明,他處是最好的突破口。另外,」宮胤頓了頓,「以明晏安的性子,正常情況下不會出上元勞師遠征,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妨迎上去看個清楚。」
「好。」她道,「我們一起去。」
「還有。」宮胤好像沒聽見她這句,自顧自道,「今日之局雖險,但一旦解除,玳瑁天地,你將騰挪便利。你記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沉溺其中,必須抓緊時機反攻,如能在此處解決十五幫主要幫眾和明晏安,玳瑁便是你的。」
「你說得好像已經解決了這困局一樣。但我有種今夜就是死期的感覺。不過咱們能死在一起也不是壞事,宮胤,咱們祈禱一下死後能魂穿吧,我帶你去我研究所逛逛。」景橫波一邊躲閃著各種殺手,一邊凝視著那邊戰團,看耶律祁七殺等人移動緩慢,心中越來越絕望,實在不覺得宮胤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麼意義。
宮胤也好像不在意她的怪話,他忽然上前,將她攬在了懷中。
「記住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記住你自己對我的每一句承諾。記住你在帝歌城下的誓言,記住相信誰都不如相信自己。」
他的清涼氣息透體而來,深雪薄冰,封幽蘭香氣,她抬眼看他,「宮胤,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他抱著她轉身,衣袂掠起,躲過一道殺手,那是一枚湛藍碧青的暗器,掠過兩人面門時,閃耀著絢爛的尾光,映得她眸瞳如水,如水眸瞳裡倒映他深邃眼神和半邊蒼穹。
那半邊蒼穹忽然不見,天地只剩下黑暗,他的臉已經柔軟地貼下來,唇壓在了她唇上。
景橫波有一瞬的震驚,沒想到在這戰地凶危之時,清冷高傲的這個人,會忽然有眾目睽睽這一吻。
她感覺到他的反常,想要抱住他推開他先問個清楚,以免那種不祥的感覺瀰漫心頭,然而他今日如此堅執,唇微微一吮,齒輕輕一碰,她忽然便覺得自己化在了他的懷裡。四周的拚殺凶險,群敵環伺,忽然便遠在了天涯之外。
他的吻,開初輕柔,之後卻兇猛有力度,在她的齒間橫掃,在她的天地遨遊,在她的唇角輕舔,最後以一個近乎依戀的貼唇結束,整個過程中依舊在不斷躲閃,她能感覺到那些暗器刀槍的風聲咻咻而過,鐵器的森冷血腥的冷涼,和他唇角的香氣和熱度交錯,交織成奇異的感受,她忍不住激越地回吻他,覺得這樣戰地中的吻,仿若亂世中面對一場蒼涼的訣別,碼頭渡口天在蒼蒼地青著,而遠征的人永遠不回來。
這樣的聯想著實不吉利,她喘了口氣,拂去心底的不安,他卻在此時放開她,只低低道:「記住。」然後將她往明晏安軍隊那個方向一拋。
這一拋用盡全力,甚至拍了一下她的穴道,她在半空中下意識瞬閃,已經越過人群,離他好遠。
未及她反應過來,他身形一閃,掠到鐵星澤身側,一把攙住了他,淡淡道:「星澤,可願再助女王一次?」
「生死不敢辭!」鐵星澤喘息著看他,「只要你信我!」
「那好。」宮胤靜靜道,「默軍的目標從來都是你。我們帶默軍走吧。」
「好。」
「你有什麼辦法,能令默軍受了刺激,不管不顧,一直追下去?」
「有。」鐵星澤抹一把唇邊血,笑道,「把王位傳給異姓!他們忠於王室,世代立了血誓,或許可能放我一馬,卻絕不可能允許我將王位傳給非鐵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