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關城之上,看見這一幕的士兵們,已經要瘋了。
有人在指揮吶喊,有人在快速奔走,有人在全力推動弓弩,有人在拚命打著警告的旗語。城牆碟垛之上,探出無數弓弩黑壓壓的箭眼,死死盯住了宮胤和鐵星澤。
鐵星澤失魂落魄,喃喃道:「你也瘋了……」
怎麼會有人,在這樣的時候,正宗敵人不對付,卻要和自己人過不去?
隔著絲網和漸滅的火牆,默軍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們也不大明白,宮胤到底是要做什麼。
此時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宮胤身上,這才是真正的大敵。
宮胤沒有理會任何人,他慢慢舉起冰雪大弓。對準關城之上。
夕陽在雪白的弓弦上金光跳躍,他彎弓的姿態,似要一箭射落山河。
明明只一人一弓,遙遙相對,整個關城,卻像已經被巨鷹盯住的雞崽。
關城上的所有人都不自禁地在瑟縮,都感覺,似乎這弓這箭,盯住的是自己。又或者不只是自己,而是這巍巍關城,莽莽沉鐵,浩浩大荒的所有人。
空氣似忽然被拉扯、抽空、繃緊、扭曲,滿滿令人窒息的張力,每個人都感覺呼吸發緊,連肌膚關節都因為緊張而顯得麻木。
連夕陽和晚霞都在那閃耀的冰雪之光下暗淡,天地之間,只餘下那冰雪弓箭一雙,弓箭之外,是整個的冰雪氣場,剎那間以宮胤為圓心,一股森涼徹骨的寒氣,無聲無息蔓延開來,他腳下青草簌簌微動,迅速延展開一片淡淡的冰晶色,青草變成白草,一線晶瑩,直直延伸向關城之下。
城上人只覺身周似有透明冰罩墜落,而血液都在變慢。
連在宮胤身後,想出手的默軍,也被這般凜冽之氣所驚,不能動彈。
一人出手而威凌天下。
「咻!」
一聲出,眾人都似覺心間「崩」地一聲,全身的經脈血液都似得到解放,又似在迅速崩斷,下意識渾身一顫,又一冷。
並沒聽見太恐怖的聲音,或者聲音太猛烈,以至於人們反而聽不見,卻忽然覺得天地一暗,再一看,不知何時夕陽和晚霞都已經淡去,三月陽春的天空彤雲密佈,呼嘯穿過一道雪色巨光。像天神忽然搗動冰雪巨杵,砸了天地一臉。
一人出手而上應天象。
下一刻所有人便覺得腳下轟然一震。
一震劇烈,無數待發的箭亂飛,無數站立的士兵滾成一團,無數揮舞的旗幟掉落,滿地狼藉一片,眾人在地上狼狽亂滾,滾著滾著忽然覺得地面溜滑冰涼,忽然又聽見有人「啊」地一聲,身子向後一傾,從眼前消失。
城上眾人都一愣,城牆好好地擋著,怎麼會忽然有人滑下去?
再一看,那一截城牆呢?
不知何時,正面左側一大片城牆已經消失,剩餘的部分還在無聲無息崩塌,那些堅固的,以米漿填縫的,炮轟也未必倒的城牆,現在如被太陽曬化的雪牆般,眼睜睜地就塌了好大一段。
在坍塌的最前端,一支沾了骨灰的冰雪鐵箭,靜靜地插著。
眾人怔怔地呆坐在一地冰雪碎屑之中,看著那支箭,如果不是箭如此真實在眼前,每個人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隔十丈,一箭毀城,這是傳說中才有的故事,眾人以前也聽說過這樣的傳奇,那都屬於數百年前,開國女皇時代的大能奇人們的傳說,而傳說就是傳說,所有人都認為傳說代表可以誇大可以粉飾,可以加以想像的美好。
何況精英輩出,門派如星光璀璨的開國女皇時代早已過去,隱世宗門或式微或隱遁,這樣的傳說,就更成了天上的神話。
然後這一日,神話忽然莫名其妙,降落在沉鐵的一座普通關城之前。
城頭上一片死般寂靜,所有人的武器都已經零落塵埃,在這樣的奇跡之前,人們興不起反抗的勇氣。
忽然有人啞聲道:「城牆毀,點烽火……點烽火!」
眾人紛紛驚醒——關城鐵律,哪怕一半戰死,都不能隨意點燃烽火,因為燃火一燃,就將驚動全國軍隊,就意味著強敵叩關,並將進攻內陸,國家危殆,所有軍隊都必須以最快速度向此處彙集。
點燃烽火的唯一條件,就是關城城牆被毀,城牆被毀意味城破,城破必須通告天下。
對方先殺守將,以守將骨灰射箭,一箭毀關城,這樣的強敵,這樣的惡意挑釁,哪怕只有一人,也必須烽火告全國!
「蓬。」黑火耀,狼煙起,滾滾黑煙,上衝天際。遠近千里,清晰可見。
鐵星澤一直怔怔看著城頭,似乎跟不上這雷霆閃電般的變化,此刻才退後一步,慢慢吐出一口長氣。
烽火一燃,軍隊彙集,附近就駐紮他的親信軍隊,一旦到來,打開關城,他的贏面就會加大。
他此時才知宮胤出手,每一步都自有思量,每一步都看見結局。殺人,焚屍,挫骨,射城,到頭來,都只是為了毀城牆點烽火。
他回望那淡淡收弓,至今面色不變的男子,心中忽然湧起淺淺寒意。
似看見天意森涼,故意造就這樣肅殺又可怕的男子,在天地之間矗立,扼殺摧毀這世間一切阻礙。
再抬頭看一眼天空,冰雪之箭已出,天色卻還沒恢復正常,夕陽褪去,晚霞盡收,天際彤雲翻湧,隱約呼嘯冷風。
而在西北方向,似乎也有一團同樣的彤雲,在無聲翻滾,接近。
西北方向。
碧草亦盡生白霜。
白霜之上,有男子赤足而行,踏在那染了冰晶色的草尖之上,草尖不動,連碎冰都不曾落下一星。
他身後有長長隊伍,都如他一般,白衣赤足,神色清冷漠然,週身所經之處,寒氣凜冽,土地龜裂生冰溝。
他們在這荒原前行,無聲無息,無喜無嗔,似一群會移動的冰雕。
他們前行的方向,筆直,是向著玳瑁方向前進的。
但在宮胤出箭,引動天象,天際彤雲翻捲那一刻。
最前頭的赤足男子,忽然一抬頭,盯住了那個方向,眼裡冷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