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成全和犧牲(1)

大荒的古怪格局,女皇的轉世制度,其真正形成的背景,其實都和這最根本的目的有關,所有的一切,都是數百年前,那個拘於誓言不得不放棄皇位傳承的女子,為百年之後的重新歸來,而鋪就的道路。

數百年路,那條道看似在面前,卻又似乎越離越遠,這屬於她許家的江山,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今日,天涯忽然抵達眼前。

她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

他龍應世家子弟,登了皇位,再還給許家後代,就不算許家傳下的皇位了吧?就算他龍家已經原諒並允許了吧!

百年大計,百年隱忍,百年等待,開國女皇的期待,就在眼前……

她仰身飛滑,即將抓到對方手腕。

那手腕忽然一抬,比她更快,手指一彈,手中流光一線,啪地飛入她手中,她竟來不及甩開。

觸手溫潤。

她心中一動,低頭一看,果然是玉璽。

對方竟然把玉璽更快地扔回了給她!

她一喜,隨即一驚——事情出乎意料,總讓人覺得有點不對。

但是此時已經來不及,她已經抓住了玉璽,從意義上來說,傳位已經完成。

一生夙願自此終於達成,她以為自己該狂喜,然而此刻抓著這大荒至高象徵,心中只有茫然和淡淡不安。

眼前白影一閃,似乎要從城牆破洞離開,她下意識追過去,身後卻有淡淡香風襲來,她知道景橫波到了,心中一動正想出手,忽然一條銀黑人影撞開了景橫波,擋在了她面前,一泓劍光如秋水,再次橫在了她面前。

城牆上雪霧裡傳位更替,幾方對峙,城牆下一處事先造好的暗室裡,有人搓搓手,長吁了口氣。

「好了,接了,咱們的任務完成了。」

「主上真是神機妙算,果然這老妖婆會懷疑。」

「那西貝貨就是個膿包,哪能指望他糊弄住那母狐狸。哎,今天我可算結束這許久暗無天日的日子了,天天呆在這城牆洞裡調教另一個假貨,又裝死不能露頭,憋也憋死我了。」

「這個調教得不錯啊,比鄒征強多了,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

「早在那西貝貨和明城聯繫開始,主子便讓我再找了一個來。」

「主子留了兩股真氣,一股給了鄒征,讓他一開始糊弄老妖婆;一股給了這個假貨二號,讓他最後糊弄老妖婆。來了個假的還有個假的,誰能想得到?如今,大功告成,大荒皇位,終於她自己奪了哈哈哈!」

「哈哈哈恭喜你蒙虎,你終於可以離開帝歌去找主上了!」

「哈哈哈恭喜你禹春,你終於不用再面對一堆西貝貨了!」

白影撲下城牆炸開的洞,許平然猶自捏著玉璽微微發怔,還沒等她想清楚,城牆之下已經有人大喝道:「吾皇禪位於原開國女皇后裔許氏,諸君還不禮拜?」

許平然聽得這聲音是從炸開的洞內傳出,急忙撲到城牆邊,煙塵中只看見幾騎疾馳而去,嗒嗒蹄聲轉眼沒入街角聽不見。

她回轉身,城牆上將士還是一副茫然表情,驚變乍起,翻雲覆雨,普通將士哪能搞明白這複雜皇權,都盯著她手上玉璽,傻在那裡,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麼皇帝就換了人,還換了個不認識的女人。

許平然惦記著後來那個「宮胤」,撲入炸開的牆洞尋找,哪有那個白衣人的影子?

她立在原地想著剛才後出來那個,一招般若雪倒也似模似樣,可是那奇怪感覺……

她撲下城牆炸開的洞,城上景橫波也跟著撲了過去,第二個白影出來時,隔著雪霧煙塵,她根本沒能看清楚,只是那身形武功,恍然便是宮胤。此刻不禁心急如焚。

她當然知道鄒征是假,從看見聖旨的那一刻便開始懷疑,或者更早,從紫蕊神態不對,就開始了,接到聖旨她的第一反應是宮胤受了挾持,然而將聖旨來回看了幾遍後,又覺得不對,宮胤如果真的有難處,必定會在別處給她暗示,如今一分暗示沒有,那就是發聖旨的人不對!

點齊兵馬,千里回奔,氣勢洶洶說要報仇,其實是心急火燎,想要回來驗證宮胤的情況。

看見鄒征的那一刻,她心中吁出一口長氣——不是宮胤。

然而隨即心底怒火便燃起——這天大的事,這大荒的江山,這皇權的爭奪,他宮胤說讓就讓了,說躲就躲了,說走就走了,和以前一樣,不告知,不理會,不徵求意見,那麼決斷無情地做了,誆她千里回奔,然後再將這帝歌往她手裡一丟,這事就算完了?

他難道不知道,她回來,不是為了帝歌,是為了他嗎!

他什麼時候,肯坦坦誠誠,徹徹底底,和她一起去做每一件事?

城下對著假宮胤問的那句「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想問的,自然是本尊。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為什麼總在黑暗處沉默將一切安排圈定,用鮮血生命鋪就自己腳下之路,毫不容商量一步步牽她走上,然後在路的末端,選擇消遁或撒手,永遠留給她一個背影?

他願在她通往帝業道路上橫屍相墊,可她卻只願和他一起睡在普通墳塋!

一腔疑問,滿腹郁卒,在這帝歌城頭,三旗之下,誰來給她回答?

她撲過去,不顧一切隨著許平然衝下洞口,耶律祁伸手抓她,手指擦過她的衣袖。

她躍入洞內,煙塵未散,滿鼻的硝煙氣味,上頭碎磚還在簌簌落,但一眼就能看清楚,那個白衣人已經不見了。

她頓時明白了「心拔涼拔涼」的真正感受,像心忽然被提吊而起,砸進了冰水裡,從熱到極冷,一霎要窒息。

那第二個宮胤,要麼是假的,要麼就是他又不願見她!

而此刻她攻入帝歌,表面目的直衝皇權而來,他此刻不見,便等於將江山拱手,讓她奪了他的位去。

這又算什麼?

難道我景橫波在你眼裡,就只是一個只愛江山的野心家?

煙塵嗆人,溫度寒冷,她在咳嗽,眼底泛出淚花。

《女帝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