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謀算自然瞞不過宮胤,當他發現景橫波已經很擅長謀算,也就放下心,先避一避,以免和禹光庭撞上。
「去山上吧。」南瑾看看眼前青灰色的山頭。
宮胤看她眼底光芒閃爍,知道她對裴樞的殺機還沒有散去,他卻也有些擔憂裴樞,怕他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也便點點頭。
兩人一路上山,都很有默契,往先前裴樞離開的方向而去,一個是想殺人,一個是想阻止殺人,但都默不作聲。
南瑾一邊走,一邊低頭聞聞花葉,看看泥土,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古怪。
好幾次之後,宮胤終於開口問:「怎麼?」
南瑾轉頭看他,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打算永遠對我的事不發問。」
宮胤默了默,隨即道:「我和龍家欠你的,我會想盡辦法補償你。除此之外,沒什麼可問的。」
南瑾仰起頭,盯著將落的夕陽,似根本不畏懼陽光刺眼,好一會兒才道:「你沒有在龍家長大,卻比龍家人更冷心冷情。但也更至真至情,只是你的所有的情,都只給了一個人,再無多餘給人。」
宮胤語氣並無歉意,「多謝你懂。」
南瑾扭過頭去,半晌,苦笑一聲,喃喃道:「你可知,若你不是這樣矛盾的人,或許我還不會……」
她沒有說下去,宮胤也當做沒聽見。
有一種人極冷極熱,冰與火的交織如雪中烈焰,更誘人動心撲入。
只是無緣就是無緣,哪怕一出生便將紅線繫住,終有邁出扯斷那一天。
氣氛有點沉默,好在龍家人都是淡漠的,隨即南瑾恢復正常,主動回答宮胤的話,「我自幼受各種藥物熏陶培養,遍識天下氣味,鼻子很靈,剛才一路走來,嗅見了很多特殊氣味。」
「如何特殊?」
「裴樞的氣息一直在,已經淡了,在他之後,這山上最少還有兩三批特別的人。」
「如何特別?」
「有一批人,身上陰毒之氣很重,應該穿著非常寬大的袍子,攜帶了不少武器和藥物,以至於袍子掠過這些草葉,都留下了痕跡。」南瑾指指旁邊一叢深綠草葉上留下的淡淡灰色痕跡,「這似乎是一種控制神智和激發體能的藥物,我用過,很……」她頓了頓,才道:「很痛苦。」
宮胤沒有接話,長長的眼睫覆下如陰影,欠這女子的越多,越覺得無法償還。
南瑾的發現也讓他皺起眉頭,此時在景橫波宿營地的山上,出現這麼一群人,不是什麼好兆頭。這些人沖誰來的?
「這些人緊緊跟隨著裴樞而去,路線一致。」南瑾回答了他的疑問,又回頭指了指一條岔路道,「那是條從南麓上山的路,和咱們路線方向相反,也和先前那批人路線不一致,剛才在那棵樹下的那塊石頭上,有人坐著休息過,應該是個女子,身上也有特殊味道。」
「女子?」
南瑾點點頭,「有香氣,所以是女子,她身上的特殊味道本已經很淡,但因為太特殊,是我難以忘記的氣味,所以我辨認出來——是黑水澤再往北,普羅等小國出產的黃金膏,萬壽果之類的味道。」
宮胤眉毛一挑,他知道是誰了。
玳瑁幫派中,狂刀盟和域外小國普羅因為有姻親關係,聯繫緊密,多次從普羅運送萬壽膏之類的所謂「寶藥」進入上元城,上元城城主明晏安對這東西依賴很深,可以說明晏安的毀滅,有一半,是這種奇香濃郁的藥物造成的。
而專門負責運送這些藥物入上元的,就是狂刀盟的六女公子孟破天。
雖然現在已經不幹這活,但長期出入那些地方,參加過煉製這種藥物,久而久之肌膚浸淫,留下了一點氣味,這種氣味常人當然聞不出,對這東西記憶不深刻也聞不出,而南瑾能聞得出,雖然她不說,但也能想像過她經歷過什麼。
要想成為龍家家主根骨所繫的藥盅,要遍識天下藥,遍嘗天下藥,也要遍扛天下藥。
南瑾站在上風處,腰背筆直,瘦得風一吹就斷,眼神卻韌得似扯不斷的鐵籐。
宮胤轉開眼光,回身看了看,道:「那裡四通八達,有好幾條小路,往下的路被草掩映,很容易迷路。這人很可能會迷失在山上。」
孟破天出現並迷失在這山上,並不奇怪,宮胤身邊龍家人,近期都離開他身邊,在附近遊歷,並搜集和帝歌有關的消息。他知道七殺等人不甘寂寞已經追出了帝歌,估計也快到了,孟破天心繫裴樞,不願意和一路走一路玩的七殺在一起,脫離隊伍先來找裴樞也是可能的。
宮胤想到山上這幾批人——裴樞、神秘隊伍、孟破天,不知怎的,心中湧起淡淡不安。
此刻山崖之上,裴樞和斗篷人爾虞我詐的爭鬥,正到了尾聲。
裴樞的身子被明城牽著機簧的假手扔出,半個身子已經出了山崖。
而斗篷人的漫天冰雪,順著他的倒飛軌跡,也籠罩了半個崖邊。
明城格格地笑起來,抹一把臉上的碎冰,袖子落下,她的手只剩光禿禿的手肘,手肘中心延伸出鐵製的彈條,至於手,還在裴樞的腳踝上,誰知道那手已經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她一動,彈條便一陣顫動,連帶裴樞腳踝上的兩隻爪子也在抖,斗篷人霍然變色,喝道:「別動!」
半空中裴樞忽然大笑起來。
「賤人陪葬,真是不甘啊!」
大笑聲裡,他長劍點在崖邊,此刻崖邊已經全是冰雪,人攀援不上,劍也停留不住,點上去就一滑到底,但裴樞藉著這一點之力,凌空猛地一個翻身。
他竟然不試圖攀上崖,而是半空翻身,他的腳踝和明城的手臂連在一起,這一翻,立即帶得明城向前滑去,明城一直在地上趴伏,而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冰雪,這一滑便速度極快,斗篷人那兩個字還沒說完,明城已經給裴樞拉下了山崖!
斗篷人身子下意識一傾,但隨即眼神一閃,止住身形。
片刻之間他已經權衡完畢,犧牲一個用處不大的明城,搞死裴樞,以此離間乃至摧毀宮胤景橫波,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