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絕不敢認為這是助孕的藥物,正常情況下,這大概相當於現代渣男事畢後掏出的支票或者拿出的毓婷——開花可以,結果不負責。
他敢這麼說!
他敢這麼渣!
景橫波覺得頭髮都騰一下豎起來,那種不可思議又無法接受的感覺,讓她胸間霍然燃起熊熊烈火,她猛地坐起,一把扔掉枕頭,砰一下砸在了他臉上。
宮胤沒讓,枕頭砸在臉上沉悶一聲,幸虧禹直好享受,這是長圓軟枕,不是瓷枕,不然這一下,景橫波就把他的臉毀了。
宮胤的手指深深陷入了枕內——景橫波不是歇斯底里的人,她生氣也很少通過砸東西之類的撒潑手段來解決,這一下砸得毫無留手,足見暴怒。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驀然又轉過臉。
景橫波已經站起,一直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一言未發而眼神逼迫。
但那人,那人熱度退去,又恢復了遠山深雪一般的冷和硬,偏轉的臉沒有表情,線條清逸而堅定。
他不想說。
他不會說。
這樣的認識湧入景橫波腦海,這一霎她幾近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別人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到她這裡就步步艱難莫名其妙?
遇見這麼個滿身秘密彆扭內斂的人,她景橫波上輩子用石頭砸過老天嗎?
車廂裡靜寂無死,只迴旋兩個人呼吸之聲,一個微微壓抑的急促,一個死命壓抑的悠長。
這種靜寂若牢籠,令人只想一拳砸開藩籬,踢碎桎梏,拎起那些所有的不順心,狠狠地砸進大荒的沼澤裡去。
景橫波急促散亂的呼吸,好半晌才微微收斂,彎下身,撿起了那個瓶子。
宮胤沒看,也沒動,眼底苦痛之色,一閃而過。
將那瓶子掂在掌心,看了看,景橫波呵呵一笑,手指一彈。
瓶子飛出窗外,砸在石頭上,粉碎聲清脆。
「呼啦」一聲簾子猛掀,再重重甩下,景橫波身影已不見。
宮胤依舊一動不動坐著。
黎明的曙色,已經悄悄爬上了車窗。
他沐浴在晨光裡的側臉,眼睛,浮動著一片細碎的晶光。
快速奔出了好幾里,景橫波才稍稍止住胸中的憤怒。
此時日頭開始升起,天光從天盡頭漫越,眼看著黑暗被一寸寸掃去,長草的草尖被日色一根根點亮,那片金光從視野盡頭燃起,和天邊爛漫至狂烈的艷紅朝霞連成一片。
這是美麗至壯麗的景象,最能滌蕩心塵,卻不能掃去她心間陰霾。
她在荒野之上漫無目的地繞圈子,不想回營地,也不想見任何人,遠遠地總能看見那華麗巨大到驚人的馬車行宮,刺在眼睛裡,拔不去洗不掉。
那是真正意義上她和他在一起的紀念,最後他給了她一個最糟糕的收梢。
她腦子一片空白,一遍一遍地茫然轉圈子,忽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一棵老樹下,有一個筆直的身影。
景橫波只稍稍一看,便確定那是南瑾,龍家人那種姿態,很特別。
她一直在這附近繞圈子,先前沒看見南瑾,那麼南瑾一直在樹上?
她什麼時候過來的?
景橫波心中一跳,閃身到了附近,躲在長草裡,看見南瑾滿身露水,連發都是濕的。
她一直面對著那馬車小行宮的方向。
景橫波終於明白了,南瑾昨夜一夜都在這裡,在這樹上,守著那馬車。
她應該是要保護宮胤吧?如此星辰如此夜,為君風露立中宵。
景橫波一邊暗暗頭痛昨夜的一切都被這女子看在眼裡,一邊開始好奇這女子和宮胤的真正關係。
她原以為是堂兄妹,但堂兄妹能做到這一步?
長草忽然簌簌響動,景橫波瞇起眼睛,在日光升起的地方,忽然出現一個人影,撥草尋路而來。
南瑾的背,明顯更直了,這是警惕或者說尊敬的直覺反應。
景橫波將身子伏得更低,她有感覺,對方是龍家人。
宮胤已經尋回龍家,龍家人應該就在附近,她如果想知道宮胤的秘密,也許可以從這些人身上著手。
有樹擋著,還有南瑾擋著,看不見對方是誰,只能感覺到那是個老人,聲音渾厚,語速很慢。
兩人先是對答了幾句,果然是龍家人,都是互相問候之語,隨即那老人,便問起宮胤。
「家主可好?」
「好。」南瑾答得毫無感情。讓景橫波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懷疑。
「你為何在這裡?」
「家主在附近。」
老人目光落在了馬車上,對那馬車華麗旖旎的裝飾著重多看了幾眼,「在車中何故?」
南瑾永遠答得平平板板且理直氣壯,「不知。」
老人似乎也拿她沒辦法,頓了一頓道,「上次讓你殺那女子,如何沒成功?」
景橫波目光一跳。
南瑾不答。
老者沉了語氣,冷冷道:「你跟隨我龍家多年,最曉輕重利害,如何這般癡傻!」
南瑾還是不答,微微扭過頭去,看著那輛馬車。
這個看起來堅硬的女子,只有在此刻,眼神才是溫軟濕潤的,微微閃著晶瑩的光。
景橫波正看見這樣的目光,心中一震。
而老者聲音更怒。
「此事由不得家主,也由不得你慣著家主!你也是瘋了,你難道不知道,這同樣關乎你的性命!」
景橫波皺起眉,關乎性命?什麼事?還有,「同樣」什麼意思?
南瑾始終不說話,這女子不愧龍家人,關鍵時刻,用沉默來抵抗一切質疑,不解釋。
老者指向那馬車,「他昨夜和誰在一起?」
「……」
「不管是誰,殺了她!」
南瑾終於答話了,「您自己去和家主說去。」
「你!」老者氣結,頓住,半晌,忽然重重歎息一聲,軟下了聲氣。
「明珠,我知你看似剛傲實則善良,不願為難他人,也不願多造殺孽,只是此事天意注定,由不得任性而為。任性的後果,同樣是害了家主。你不是不知道,我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錘煉你的血脈,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你和他在一起,將來的子嗣很有可能不會再遺傳我們的疾病。你該知道這有多重要!龍家延續與否,振興與否,都在你這裡!記住,他只能和你在一起,龍家要想延續健康血脈,擺脫百年來的血脈噩夢,他只能選擇你!你退讓,讓的就是家主性命、你的性命、還有我整個龍家乃至家主的未來——以家主身受的更多毒性和折磨來論,他如果不選擇你,和你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將來的血脈,都會是一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