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還有門,門居然是真的,也不知從哪找來的雙開紅漆門,紅得純正油亮,紫銅鎖扣著紫銅環,被風吹得叮叮作響。
耶律祁微笑指了指那門環。
景橫波上前,輕輕推門。
撲面竟然飯菜香。
屋內,就是擂台後台一處兩個桌面大的空間,現在那裡,已經放了一張白漆矮桌,桌上熱氣騰騰,鋪就雪白桌布,陳放家常菜四五樣,翡翠魚片、松仁雞丁、鵝肉卷、清水白蝦,山菌乳鴿湯……兩碗米飯,盛在青花小碗裡,雪白晶瑩,顆粒泛著珠光。
最家常、最實在、最美滿。
景橫波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
滿心滿肺的妥帖。
這是家的味道,溫暖的味道,歸宿的味道。
後面空間很小,眾人看不清楚,都湊近擂台前看,嘖嘖讚歎。
耶律祁微微彎著身,給她掀開了飯桌左側的簾子。
景橫波睜大眼睛。
迎面是頂天立地的衣櫃,衣櫃裡花色式樣各異的衣裙,春夏秋冬,皮毛絲綢,深紫緋紅……滿滿疊疊。
衣櫃邊,是造型特別而寬大的妝台,妝台上,有無數精緻的瓶瓶罐罐,排成幾列,都快堆放到桌邊。
妝台邊,又是一個巨大的櫃子,沒有門,分成無數格子,每個格子裡,都是鞋子。同樣春夏秋冬,高跟低跟,深紫緋紅……
妝台裡彈出一個抽屜,抽屜分成無數小格,格子裡釵環釧簪,珠玉玳瑁翡翠寶石……一個人從頭到腳的全套首飾,無數格。
在這些東西之間,還有鏡子,好幾面比人還高的鏡子,可以讓人在屋內,隨便一個旋身,便看見自己飛旋的身影。
這些東西,當然不可能全是真的,只是一個場景,很多東西都以木板和紙剪裁而成,但都做得精緻如真,色澤鮮艷。
和外間簡單夢幻的氣氛比起來,這裡是華麗的、富盛的、冗余的、滿滿當當,擠擠挨挨,擁擠得似要下不去腳,撲面而來令人窒息的飽滿氣息。
這卻是每個女子,最為嚮往的擁擠。
是夢想的富足,人生的富足,是一個人被珍愛被憐惜的富足。
我只想擁有一座最簡單的小屋,一個風中擺盪的吊床,可以曬到陽光的散發香氣的窗台。
別的,和你一起,別無奢求。
然而最終你給我想要的一切,再給我你能給的、心知我會喜歡的一切。
那是彼此心意的體貼。
這才是真正的圓滿。
「橫波,」耶律祁在她身邊輕聲道,「你嚮往簡單的生活,但你天生就該珠圍翠繞,享受人間一切富盛美好。這裡的場景,就是我想要對你說的——愛你的人不該讓你吃苦,用盡全力,也該讓你過上這樣的生活——外表簡單,內裡豐富美滿,不用在乎一切,但,享受一切。」
他聲音娓娓,如春風過柳梢頭明月下。
她微微閉上眼,只覺得這一刻,一個場景,喚醒美夢,她在夢中沉醉。願不知天地何夕,只一步便跨入這幻境成真。
再睜開眼,眼底微微晶瑩。
暮色沉落,夕陽晚霞下那抹水光流燦也如虹,跨越瞳仁,連接這世間所有美麗心意。
四面無聲,人們被這樣的簡單極致,而又美好極致的場景震懾,忍不住沉默,在迷茫中,微露嚮往神采。
良久之後,景橫波才轉身,輕輕按按眼角,有點抱歉地對宮胤道:「我想,我真的感動了。你那個,我就不……」
宮胤好似沒聽見,微微後撤一步,掀開了他身後的簾子。
景橫波語聲戛然而止。
簾子掀開。
並無場景。
也是一大片白板,遮住了後頭,不過這白板上畫著門,讓景橫波又驚又笑,笑的是這門實在沒法和耶律祁那些場景的精美華麗相比,顯然大神人緣真的太差了;驚的是這門的式樣好像不是現今大荒的常見式樣,白板上就畫著一扇門,不是大荒的對開型,門上什麼裝飾都沒有,靠牆中間位置畫一個圓,就好了。
如果不是這長方形的門畫得橫平豎直,圓圈畫得滴溜圓,充分展示了屬於大神才有的嚴謹準確風範,景橫波差點就要嘲諷一句了——哪來的敷衍了事的塗鴉?
門旁邊有一個圓圓的筐子,看上去像普通人家的洗衣籃,只是裡頭裝著些破紙片廢布料,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髒兮兮的雜物,看起來實在礙眼得很。
底下也在笑,確實,這一塊光禿禿的白板,畫這麼簡單的一扇門,還是半邊門,畫得再標準,也單調簡陋,被旁邊耶律祁花團錦簇童話般場景一襯,簡直寒酸到了地板下。
有人在大聲笑,「只此一門,便輸了。怎麼好意思拿出來現眼的?」
還有人笑道:「還有那筐子,不放衣服都放著些甚?看著怪噁心的,就這樣的一幕兒,也敢說和女王陛下心意相通?陛下喜歡的會是這些腌臢玩意嗎?」
景橫波也笑,笑著笑著臉色就變了,咬緊唇,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門,彷彿那門下一瞬就會砰一下被推開,走出幾個也許已經隔了時空、沉澱在記憶中的人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心中一遍遍對自己說,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見她遲遲不肯挪動腳步,眾人有些詫異,有人以為女王失望已經放棄,看看天色,開始打著呵欠往家走。
「砰。」
白板上的單扇門,忽然被推開,擠出一隻白白的小腦袋,那腦袋上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四面看了看,才鬼兮兮地叼了一長條東西出來,一邊向外溜,一邊賊兮兮地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