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焦灼蒼白的耶律祁,看見她就舒了一口氣,再一眼又大驚,「你身上……」
景橫波看看自己,身上沾滿了黑黑黃黃的灰塵煙屑,一身的狼狽。剛才那一霎風門開啟,她雖然避開了臉,但人不得不離鼎爐很近,那些鼎爐中的灰塵,不可避免撲了她一臉一身。
雖然耶律祁幫她用布包滿了頭臉,但布料也有縫隙。
景橫波「嗯」了一聲,忽然軟軟倒了下來。
耶律祁趕緊接住,急急地就要拍她身上的灰,景橫波費力推開他的手,「……別拍……我剛才看見鼎爐上端有各種衣物殘片和人骨鼠骨……別碰……找水沖洗……」
耶律祁如遭雷擊。
那句「衣物殘片和人骨鼠骨」,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他當然懂。
深藏於地下的絕不會是正常人的骨頭衣物,那必然是疫病死亡者的屍首,鼎爐是用特殊的方法烘烤,將疫氣散發。
這是人人談之色變、幾無救治之法的瘟疫之毒!
景橫波此刻也明白過來,不住苦笑,難怪葛芍敢說要所有人陪葬,這東西散播出去,要整個落雲城死光,在這個時代,也不是辦不到的!
她此刻身體忽冷忽熱,頭暈目眩,力氣似忽然被從身體裡抽乾,自知不好。勉強抽開耶律祁的手,笑道:「……包得嚴實……不至於……我有點累,在這裡先歇歇,你先走吧。」
耶律祁半跪在她面前,凝視著她,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她。
景橫波一驚,立即掙扎,「別碰我!放開!不然我呼你了!」
耶律祁似沒聽見,只緊緊地抱住她。
他的聲音輕而軟,聽在她耳中卻字字清晰。
「做不到的事,別說了。正如你做不到不救我,我也做不到,在這個時候拋下你。」
他這一抱,景橫波身上塵屑頓時沾他一身,景橫波變色去拂,手又被他抓住。
「我會瞬移呢……」景橫波勉強笑著推他,「比你快。只是一時有點累,讓我歇歇不成?」
「我們出去再歇。」耶律祁轉過身,將她背起,景橫波還要說什麼,他忽然笑道,「我也中毒已深,能不能活還未可知。橫波,你的一輩子只會留給宮胤,現在,留這短短一段時光,給我這個將死之人,都不行嗎?」
景橫波垂下眼睫,待要出口的萬千勸解,都化作心底一聲歎息。
耶律祁從不強硬,卻總有辦法擊中她最軟弱不忍之處。
他並未第一眼愛上她,卻在之後的時光中漸漸為她回首,這一轉身就是一生,就是一無所有。
因為她,他失去了尊位、家族、安定尊榮的生活,乃至現在的健康。在遇見她之前,他還是帝歌叱吒風雲長袖善舞的左國師,他本可以這般光鮮從容下去,他本有機會在宮胤萌生退意時趁亂而上,一手攫取大荒至高無上的權力,只要他捨得下、放得開、忘卻她。
然而此刻,在這陰暗污濁的地下,久別重逢的他,蒼白著一張臉,只要求最後一段時光的相守。
她只能以沉默回答。
那就這樣吧。
可能已經染上要命的病,耶律祁又不可能丟下她,她最後,也只能拖累他了。
忽然隱約聽見裡頭聲音震動,地面也似在微震,景橫波喃喃道:「不會是要爆炸吧……」
那鼎爐雖然設計古怪,但似乎並沒有機關,按說沒道理爆炸。
「不管怎樣,走!」耶律祁背起她,向前狂奔。
身後震動越來越烈,耶律祁背著她飛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轉眼射出幾丈,剛轉過一個彎,便聽身後地室「啪」一聲裂響,像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刺耳尖銳,景橫波回頭,就看見不知何時,那緊閉的鐵門已經被撞得變形,凸出長長的一大塊,那造型,竟然像是被一個巨大的管子給戳出來的。
她一時不解,要爆炸也是鼎爐爆炸,管子怎麼會飛出來撞壞鐵門?
但此時不及多想,鼎爐如果爆炸,導致塌陷,兩人就會被生生埋在地底。
耶律祁也知道利害,身影如電光掠過,甬道裡此時一片黑暗,兩人跑了一陣,忽然覺得這道似乎比來時長,再回頭看時,這道路好像已經不是先前那一條。
黑暗中跑岔了?
兩人面面相覷。
耶律祁畢竟重傷未癒,還是先前靠那些藥支持了一陣,此時一停,頓時接續不上,景橫波聽著他壓抑的喘息,急忙從懷中掏出先前收起的藥,又道:「歇一歇吧,這麼遠,就算爆炸,也傷不著咱們了。」
耶律祁也不客氣,接過她手中的半隻何首烏,好在景橫波收得嚴密,藥物被布包住,絲毫沒有污染。
他撕下內衣,將何首烏再擦了擦,包住手一分為二,遞了一半到她唇邊。
景橫波也吃了,雖然決定要拖累他,但能少點拖累也好。
兩人靠坐在潮濕的土壁上,恢復體力,忽然聽見腳步聲傳來。
時辰回到一刻前的宮門前。
宮門前群臣的鮮血,將漢白玉石階染遍。
只這一闖,落雲死一朝堂,塌半江山,便縱重新收拾,也必元氣大傷。
縱馬的帶兵將領,看那一地殘肢斷臂,隱約察覺不好,然而葛蓮在他身邊陰測測地道:「是非對錯,此刻難道是較真的時機嗎?此時較真是非對錯,如果真錯了,還會有好下場嗎?」
將領們一呆,想到事已至此,如果踏遍的真是落雲重臣,此罪株連九族,絕無可恕。整支軍隊都已經被逼上絕路,不搏一搏,就算此刻放下武器,等來的也是家破人亡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