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著那老家人,一路繞島東行,整座島房子不少,卻幽寂如死島。尤其島東邊,山崖下一大排木屋,看樣子足可住下一個家族,也能看見時不時有白色人影飄飄蕩蕩,但就是沒有人聲,像一座幽靈之島。
穿過半座島,向下走,走過一個不算茂密的樹林,越過一道明顯看起來像是隔離帶的上了鐵刺的籬笆,眼前居然還有一座高大的圍牆。
在這樣人丁寥落的島上,居然還需要這樣重重防護,景橫波簡直要以為裡面藏的是核彈。
老家人用布蒙住了口鼻,去開圍牆上那個和圍牆尺寸嚴重不符、窄得只能過狗的小門,鎖竟然有三把,鏈條都粗如嬰兒手臂。一動嘩啦啦響徹小島。
景橫波有不好的預感。
她覺得門打開後,自己會看見一些很不想看見的東西。
門鎖嘩嘩地響了一陣,老家人忽然退後,用一根長竹竿,頂開了那門。
「吱呀——」
門開了。
景橫波一眼看過去,愣在門檻上,作聲不得。
此時明明已經是深夜,眾人安睡的時辰,可此刻,滿院子都是人。
可那都是什麼樣的人啊。
第一眼,她以為自己看見了一群鬼,都是空空蕩蕩的白袍子,都瘦如竹竿,黑暗中眼光幽綠幽綠,在廊下、牆角、樹後、石旁,飄著掛著蹲著懸著,詭詭地盯著人看。
第二眼,她看見了那些人的臉,看見臉的時候,她忽然明白那不是鬼,是人。是有病的人,有的人滿身碎鱗,有的人骨節扭曲,有的人皮膚脫落,有的人一半臉白一半臉黑,有的人臉皮像是不見了,只看見一團蠕動的微紅虯結的肉,屋子裡黯淡燭光鋪開一片蒼黃的背景,這幕景像似群鬼夜遊圖,只是那些人鼻子中都噴出淡白的氣體,才讓人察覺到這是活人。
忽然那點燈光飄動起來,出了房門,游動了好一會兒,景橫波才看出,那是一個黑衣少年,挑著一盞燈,步履穩定地迎了上來。
院子裡鬼一樣的人們都穿白,唯獨他穿黑,只有一張臉是白的,沒別人那麼噁心,就是特別的白,以至於那臉快要被燈光暈染,看不清五官。
那挑燈人走到老家人面前,在老家人向後退避之前,自己先站定,道:「來新人了?」
老家人指指景橫波,道:「住你們這。」
那黑衣少年點一點頭,道:「跟我來。」正要轉身忽然頓住,將燈挑到景橫波臉前,景橫波抬手擋眼,錯開那燈火氣。
「她不是這病。」那少年道,「不能呆在這裡。」
「公子的吩咐。」老家人搖頭。
少年又怔了怔,唇角露一抹冷峭笑意,無可不可地一點頭,「成。」看看耶律祁,道:「他也來?」
「是。」
「不是。」
前一句是耶律祁,後一句是老家人和景橫波同聲。
「我家公子說一不二,」老家人道,「你若想住這裡,他連這女人都不治。」
景橫波也道:「你住進來,我立刻走。誰也別留這裡受人氣。」
看這群人,她總想起神經病院或者麻風病人,自己反正也染了疫病,砸進來也罷了,再把耶律祁拖進來也不上算。
「我是不是可以隨便住在哪裡?」耶律祁問老家人。
老家人想了想,點點頭。
耶律祁一笑,自己退後一步,景橫波吁了口長氣,邁進門。
幾乎立刻,那老家人便將門緊緊關住,聽著那一道一道上鎖的聲音,景橫波心中頗有些鬱悶。
這明明白白就是個傳染病臨終關懷基地吧?
不,連關懷都沒有,大門鎖死,四面氣氛如鬼蜮,對面站著個冷冰冰的黑衣傢伙,黑無常似的,毫無表情地看著她。
見她眼光轉過來,黑衣少年,隨隨便便一指最東邊一座屋子,道:「那間沒人住,你去住。一日三餐和藥湯自有人送來,如果裘錦風需要,自己也會來看診。那邊有個茅廁,你去洗乾淨,以後就歸你獨用。沒事不要來驚擾我們,不過我看你也不敢來。」
他眼底神情微微嘲諷,忽然又道:「其實你不必怕我們,我們不傳染人,倒是我們該怕你才對,你染了疫病吧?看這症狀,雖然不重,但和七年前落雲的一場死了七千人的黑瘟相似,你最好離我們遠些。」
景橫波更鬱悶了,居然被一群滿臉爛瘡鬼一樣的人嫌棄了!
黑衣少年交代完了,也不理她了,自己提著燈回屋。那些鬼一樣的人還在院子裡飄著,他們身形好像特別輕,景橫波總聽見一陣奇怪的咕嚕咕嚕聲響,有點熟悉,她四面望望,以為附近有池塘青蛙在叫,然而沒有。
她要走到那指定的屋子,必須先經過一院子亂竄的「鬼」,這景象著實有些考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夜半,孤崖、滿院子幽綠的目光、滿院子如鬼的人群、滿院子如鬼的人群閃著幽綠的目光不說話死沉沉地看著你……會有種轉瞬就陷入餓鬼群被撕開生吃的錯覺。
景橫波只好把目光放在地下,不去看那些人的臉,這麼一看底下,頓時有了新發現。
那群人的白袍子都很長,此刻拖在地下,雖然骯髒破舊,但她這個對服飾化妝非常精通的人,頓時看出了所有衣料都華貴精美,閃著暗光的綾錦、紋路華美的天絲錦、厚重幽沉的羽緞、富麗精緻的提花綢……幾乎全是大荒頂級貴族才能用上的布料,相當一部分大荒都產不了,得用寶石出沼澤和周邊各國換來,所以昂貴得難以想像。
就算在景橫波的店裡,這樣布料製作的衣服,基本也只供高級VIP,也就是各地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