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忽然隱約聽見院牆後頭竹樓內似有一聲撞響。
夜靜,這聲音便聽來清晰,似乎什麼東西跌落,景橫波一驚,一轉頭,看見院牆後人影一閃。
她立即閃身而起,下一瞬,砰一聲,她和一個人撞在一起。
景橫波「哎喲」一聲,只覺得那人胸膛梆硬冰冷,撞得鼻子生痛,一時心中劇跳,險些以為宮胤來了,然而下一眼就看見那人黑色的衣襟。
她長長吐一口氣,埋怨道:「大半夜的你在這裡幹嘛?」忽然眉頭一皺,四面一看,又道:「大半夜你在這裡幹嘛?」
話雖然一模一樣,語氣卻截然不同。
對面的黑衣少年,還是板著一張蒼白的死板板的臉,指指她身後,道:「我上茅房。」
景橫波這才注意到,這附近有個茅廁,好像也是單人獨用,和她那個一樣的乾淨。
只是她之前,還真沒注意到這少年在這裡如廁,這個廁所看起來很隱蔽,和她的廁所幾乎處於同一直線位置,也處於竹樓的視線內。
「哦,那個,那你慢慢上哈。」景橫波一點也不尷尬地笑笑,轉身要走,那少年忽然道,「你在擔心什麼?」
「嗯,有嗎?」景橫波回身對他微笑。
那少年目光似有若無掠過竹樓,當先轉身道:「走走吧。」也不管景橫波有沒有跟上來,直挺挺向前便行。
「架子倒大。」景橫波笑呵呵揶揄一句,也跟了上來。
兩人順著院子轉了一圈,這夜月色暗昧,模模糊糊映在井台窗下,似將天地間罩一片朦朧的白紗帳。
白紗帳中,一群身姿飄舉的白衣人,在默默地遊蕩。
兩人走過井台,那景橫波幫她洗澡的女子,正在井台邊洗衣服,一頭青絲水一般瀉下來,側面鼻樑挺若玉峰,一雙眉,烏黑地揚上去,青青黛色,遠山蔥鬱。
連景橫波都禁不住為她月下的容色,而駐足多看一眼。
「昀貴妃。浮水部唯一一位以貴妃稱號的宮中貴人,是當初浮水大王破例向帝歌請封的,可見當年,榮寵之盛。」那少年忽然在她身後道。
景橫波已經抬起的腳步,停了下來,回身,「貴妃?」
「是。」少年直視著她的眼睛。
景橫波想笑,半晌卻伸手,托住了額頭,咕噥一聲,「真是日了狗了……」
轉過井台,那來了初潮的少女正對窗梳頭,看見景橫波笑了笑,看見那黑衣少年,臉卻紅了。
「你不要告訴我她真是個縣主。」景橫波道。
縣主不會慘到來個初潮紅著褲子到處跑。
不過貴妃似乎也不該一身虱子?
「安華縣主。」少年道,「浮水大王堂弟的嫡長女。」
景橫波歎口氣。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要不得,不願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
竹林邊,一個臉都爛去半邊的男子在練劍,雖然臉容可怖,然出劍大開大合,風雷隱動。
景橫波讚一聲「有氣勢!」,認出這位曾自稱護國大將軍。
「神武大將軍東遲。」黑衣少年道,「以作戰勇武、忠誠王室聞名於浮水。曾助浮水王室平定叛亂,得浮水大王世代君臣榮華共享之承諾。他最著名的事跡便是當初為了保護大王,被砍爛了半邊臉,又號稱半面煞神。」
「這砍得可真徹底。」景橫波感歎。
「不,當初那半邊臉,也就一條傷疤而已。這爛掉的半邊臉,是大王賜給他的。」
景橫波挑挑眉,忽然不想聽了。
這世上負能量太多了,會在這裡的人們,一定每個人都一大堆負能量,她不想接收。
少年大袖飄飄,依舊在前頭行走,似一隻無聲渡越黑暗的蝙蝠。
經過一間屋子時,他道:「永王殿下,浮水大王親弟。據說當年浮水老王屬意於他接替王位,但他禪讓給了哥哥。」
「歷來禪讓,有幾個心甘情願。」景橫波一笑。
「你明白就好。」
黑影飄過一間間屋舍,一個個介紹,景橫波聽到後來已經麻木,那些貴妃王爺郡主大將軍,果然都是真的貴妃王爺郡主大將軍。
算了算,浮水王室,大概有一小半人,被生不如死地放逐在這湖水小島上,走不掉,死不掉,死人一般活著看這四方的天空。
景橫波手心有些發冷,樹影幢幢幽深地蓋下來,月光朦朦朧朧地罩在那些人的臉上,不知何時,那些人已經停下了手裡的活,無聲無息地聚攏來。
深夜冷月下,那些高高低低的白色影子,長長拖在地面上,景橫波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為什麼會這樣?」迎著那些目光,她不想問,最終還是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鼻端嗅見一陣藥香,熟悉的香氣,耶律祁又熬藥了,他最近熬藥的頻率越來越高。
「為什麼會這樣?」她心底有些煩躁,又問了一句,那些人不答,默默向前一步,將她圍在正中。
景橫波下意識退後一步,目光一轉,忽然發現那黑衣少年不見了。
她心中一驚,剛才震驚太過,竟沒發現他什麼時候走的。
忽然又是一聲隱約的碎裂聲,似乎什麼東西被打破。
景橫波猛地一聲,「不好!」
立即轉身,她猛閃向耶律祁的竹樓。
身形一閃,她已出現在耶律祁的竹樓上,平常開著的窗子緊閉著,樓上沒有人。
樓下嗆啷一聲響,砰一聲整個竹樓大震,她閃到樓下,還沒站定,迎面撞來一片黑影,她下意識一閃,黑影猛地撞在竹樓邊柱上,卡嚓一聲將邊柱撞斷,竹樓頓時塌了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