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拿走了那些單據,帶走了幾個瓶子,然後,點著了一把火。
出了寢殿後,她又去了一趟專門留存王族記錄的宗人司,取出了浮水王族的全部資料。隨即便和宮胤裴樞等人,趁著宮中大亂時機,出了王城。
當夜,暗影蹁躚,刀光如電,剛剛亂起的浮水王城,迎來了一場毫無預兆的集體暗殺。
浮水王世子在帶兵趕往王城的路上,被殺手伏擊,墮馬身亡。
三王子還未來得及起身,就被砸破屋頂從天而降的巨石壓死。
四王子住在城外別莊,星夜策馬往王城趕,卻在經過一道狹窄轉彎時,收勢不住,掉進了路邊水溝,竟然在淺水溝裡淹死。
五王子在自家後花園被毒蟲毒死。
遠在浮水邊境巡視邊軍的六王子,得到消息想要回去繼位,卻在出營帳的那一刻,被強弩射殺。他是浮水王室擁有一定勢力的男性繼承人中,最後死亡的一個,那時候,距離巫咸之死,已經過了半個月。
大半個月後,浮水王室能夠繼承王位的所有人,統統暴斃。
大荒震動,各國王室人人自危。
這道絕殺令,是景橫波下的。
如果不是發現了那些小瓶,她無意對任何王室造成絕滅性後果,畢竟殺戮引發的,可能是更多的暴動和更紛亂的大荒。只要一個王室願意臣服帝歌,並維持好轄內統治,一動不如一靜。
然而毒品這東西,絕不能令其在大荒土地上蔓延,她來自現代,知道這東西擁有的足可毀滅一切的力量。
當危機滋生,只能以最殘忍的手段迅速斬草除根。她不知道浮水王室是否都參與了這些膏丸的製作,卻相信任何人都喜歡走捷徑,一旦有了一個可以控制別人的好法子,誰也不會放棄。
只有斷絕這個邪惡家族的存在,令這件事成為永遠的秘密,她才能稍稍安心。
雖殘忍,卻不悔。
浮水王室被屠戮一空,臨近浮水的落雲自顧不暇,與之國土接近的易國沉鐵,自然難免要去分一杯羹,景橫波已經著人通知易鄯和鐵星澤。
至於浮水將來命運如何,順其自然吧。
從浮水的血與火中走出的女王,現在已經是整個大荒王族最不歡迎的客人。王室不歡迎她來又不敢拒絕她來,據說無數王族關在宮裡對著各種神像拚命磕頭,希望女王陛下巡視中頭腦一昏,忽然忘記自己的存在。
景橫波聽聞之後,對自己榮膺大荒頭號「拒絕往來戶」深表遺憾。
她向來是個好脾氣的好孩子,打算乾脆就此結束對各國的巡視算了,有時間去找找紫微老不死和耶律詢如,殺了許平然,然後回轉帝歌。
然而卻在此時,她破天荒地接到了一封請柬。
盛夏已經過了,大荒的秋是大荒一年四季中最美的季節,天高雲淡,稻麥金黃,日光燦然又溫柔,連往日裡深黑翻漿的沼澤,都泛著微微的金光,讓人不住想起豐饒、富餘、飽滿、收穫這樣美麗的字眼。
景橫波行走在道路上,腳下這片土地廣袤而肥沃,左邊是一大片沼澤,已經被開發成桑基魚塘,可以看見裡頭在淤泥裡鑽來鑽去的肥美的鯰魚,有農人赤足踩著淤泥,將一些老藕撈上來,帶回家去炸藕餅,附近有大片的桑林和果園,採桑季已經過了,桑枝正被農人折下來準備磨碎了養蘑菇,到了冬天桌上就有了鮮嫩的菌子可吃。
而在沼澤的另一面,是大片麥田,田中老農一邊收割一邊笑,「今年可得有個好收成!想不到種了兩年黑苜蓿,真的將這塊地土質給改了,瞧咱這麥子,顆粒飽滿吧?」
「那是托賴女王陛下洪福!」遠遠的另一片田地裡一個漢子直起身抹一把汗,笑道,「咱們這窮山惡水,以前沼澤廢著大塊地,鹽鹼地也廢著,一年到頭看不見收成,糧庫跑老鼠,糧缸不滿底,哪年哪個村子不餓死幾個人?嘿,要不是女王在當初迎駕大典上說的那一番話,各國這些年慢慢開始施行果然見效,哪有咱們如今的飽肚子!」
「外頭說女王陛下是羅剎,是天煞,是白虎,是不祥妖物呢你們聽說過沒!」
「啊呸,別聽那些官員老爺們胡扯,他們嘴裡能放出一個好屁來?我老頭子活了這麼久,只知道一件事,誰讓咱吃飽飯,誰就是最好的王,女王要是站我面前,我老頭子非得請她嘗嘗咱們這的鯰魚蘸醬和藕餅不可,至於那些老爺,只配吃屎!」
「死老頭子,又吹上了,女王稀罕你的鯰魚和藕餅?你敢讓誰吃屎!趕緊自己先吃上罷咧!」一個老太太搖搖晃晃從田埂上趕過來,將熱氣騰騰的飯籃子,塞在了老頭子的懷裡。
「哈,雞蛋卷餅燉茄子,好飯!」老農掀開籃子蓋布,喜滋滋叫一聲,啪嗒啪嗒上田埂來,正要吃,忽然感覺身邊站了人,抬頭一看,眼睛一瞇,笑道:「姑娘餓了?」
景橫波笑瞇瞇看著那老頭籃子裡的飯,點點頭。她聽見了剛才的對話,心情很好,當年提出的桑基魚塘和改善大荒土質的建議,如今慢慢已經看見成果,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比吃飽飯更重要?大荒佔地百分之七十的沼澤只要能用上一半,那國力民生就會是一個突飛猛進的結果,將來統一各國各族,走出沼澤,和各國通商之後,大荒要想成為第一大國,也不是沒有可能。
老頭慷慨地抓過一大塊卷餅遞過來,笑道:「出門在外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吃吧吃吧,今年年成好,姑娘嘗嘗我們的新麥子!」
老太婆有點心疼地撇撇嘴,咕噥道:「說胖就喘上了,雞蛋也不是常吃的……」
老農的指甲縫裡全是黑泥,幾個女人都有點猶豫,景橫波卻毫不猶豫接過來,笑道:「多謝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