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到了鄭府,離王府辦事的人很會來事,並沒有直接將人攙下來,而是遞了離王帖子,直接請見鄭府老爺,鄭府老太爺和幾位老爺接了帖子急忙出來迎,那位彬彬有禮的離王幕僚,才上前拜見,禮儀甚恭,交談中不動聲色地將鄭家小姐「遭麗人堂管事欺騙陷害」的事情說了個大概,鄭府老太爺大驚,當即命後院管事抬了小轎出來,悄悄將小姐直接抬到後院去,不多時,後院悲聲大起。
前頭那離王幕僚並沒有走,被鄭家老太爺留住在前廳說話,攀談中,鄭家七小姐發生的事,就被隱晦而又委婉地說明白了。鄭家人越聽越心驚,越聽越憤怒,面面相覷。
忽聽後院喧囂大作,不多時有婆子跌跌撞撞前來,鄭家老爺匆匆出廳接著,聽了幾句臉色難看,再回來的時候連客人都顧不得寒暄,附在老太爺耳邊低語,隱隱約約幾個字透出,「自盡……正著人加緊看著……」
鄭家老太爺臉色灰黃,閉目長歎,那鄭家老爺又低低說了些須得瞞著的話,鄭家老太爺卻忽然搖了搖頭。
那位長袖善舞的離王幕僚忽然站了起來,向上頭長長施了禮,迎著鄭家老太爺老爺們詫異的目光,從容懇切地道:「請恕在下冒昧,在下送小姐回來,並在貴府留連不去,實是因為我家殿下囑托,想求娶鄭七小姐。」
堂上諸人皆驚,鄭老太爺正要說一聲孫女已經定親,忽想到今日發生的事,此事萬萬瞞不得人,也不能瞞人,他蒙家王族分支,家世煊赫,如何能容易媳婦清白有污,這門親事說到底,已經是不成的了。
只是離王殿下的名聲……卻也似乎不怎麼樣。
那幕僚觀察著他神色,越發誠懇地道:「我家殿下今日援救小姐,原是舉手之勞。不想救下小姐後,小姐當即觸柱自盡,我家殿下瞧著,十分心折于小姐貞烈,願意求聘小姐為正妃。」
瞧著鄭家人神色為難,他又上前一步,低聲道:「如今這情形,鄭蒙兩家的婚約,只怕再難締結,以鄭府家風風骨,斷然不會為難蒙家,只是這般,鄭小姐也只剩了自盡或出家的路好走,紅顏淪落,古佛青燈,我家殿下萬分不忍小姐落至如此境地,如今誠心正意,求聘小姐,也是不願一位蘭心蕙質的剛烈女子,無辜被這濁世吞噬,這正是我家殿下一番體諒愛護之心。殿下這般有心,日後定然也不會為此事為難鄭小姐,鄭小姐終身有托,又免了半生悲慘,豈不是好?老太爺,那畢竟是您當眼珠子愛護長大的親孫女啊……」
最後一句話似乎終於打動了鄭老太爺,他那原本緊皺的滿臉皺紋,又緊緊地簇了簇,隨即猛地鬆開,長歎著,對兒子們揮了揮手。
離王幕僚喜上眉梢。道一聲:「那在下告退,去向我們殿下報知喜訊,也好早日備禮請媒人,正式上門提親。」
離王幕僚匆匆去了,鄭府堂上氣氛僵硬,半晌,鄭府長房老爺,也就是鄭七小姐的父親,不安地道:「父親,此事如何說起?成親在即,如何向蒙家解說?再說這離王殿下,今日府中幕僚雖然規矩端方,但素日名聲,可實在不妥……」
「為父豈能不知?」鄭府老太爺歎息,「只是如今,和蒙家阿虎小子的婚約,再也不成。隱瞞著嫁過去,將來蒙家知道就是潑天大禍;不隱瞞,七丫頭死路一條,蒙家也斷然不會再娶。更棘手的是,離王殿下一力要娶七丫頭,話說到這個地步,真要拒絕,以他性子,只怕我鄭府依舊是潑天大禍,往日裡我鄭府還可以依仗士林地位,清流名聲,不畏權貴為難,但如今他可是七丫頭的恩人,再要不近情理,鬧起來,我鄭府失了名聲也失了援助,怕是不得下場啊……」
眾人神色凜然,鄭家老太爺一聲長歎,「去備厚禮,將此事原原本本秘密告知蒙家,退了親吧!」
眾人唏噓散去,堂下聽著的嬤嬤,急匆匆便轉身,衝進後院,將前頭男人們計議的結果,告知了後頭女眷們。
女眷們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為難,算是絕處逢生,可是總透著那麼一股讓人不安心的味兒,鄭七小姐聽後,臉色白白的,卻沒有說什麼,哭泣也漸漸止了。
女眷們便以為她回心轉意,想著有命總比沒命好,尋常女人遇上這事已經是絕路,如今也算峰迴路轉,甚至可以說因禍得福,想必鄭七小姐不會再尋死,便囑咐嬤嬤好生照顧,人群散去。
鄭七小姐在窗下發了一陣呆,便說倦極要睡,丫鬟婆子伺候著鋪了床,看著小姐和衣上床,放下帳子,各自退去。
過了一會,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鄭七小姐從床上慢慢坐起。
一室黃昏殘陽金亮,她在光線中纖長明媚,卻白如石膏。美得失了生命。
她慢慢下床,著了軟底鞋,半掀的帳簾內露出半個隆起的被窩卷兒,看上去依舊有人熟睡。
隨即她悄然步出門外,她的時間拿捏得很準,此刻大丫鬟們一般在別室整理做針線,婆子們則應該去大廚房拿晚飯,大部分傭僕都在前頭吃飯,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她悄悄出了院子,撿偏僻的路走,繞過自家經常有人來往的花園,一直走到院子西側一處看上去有些陰森的竹林邊。
竹林裡她記得有口井。很多年前有個丫鬟在此投井,之後這竹林及其附近再無人來,又靠著後牆,僻靜得很。
她進入竹林,果然看見孤零零的生了青苔的井台,在黯淡的夕陽碎光中寒氣森森。
竹林長久沒人來,長勢茂密,身子在狹窄的竹子間縫中穿過,冰冷的竹葉劃過臉頰,邊緣鋒利,似有微痛。
然而不覺得,也不在乎,命都無所謂了,容顏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