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體貼她,這個情你們就不必承了。」景橫波打斷他的話,轉身踱到窗前,「我承認我為南瑾的等待和犧牲感動,我也覺得她犧牲了這許多卻被我搶摘了果實很遺憾,但我不認為這是我應該讓出宮胤的理由。相愛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他需要的是我,我需要的是他,其他人付出再多,也不是我們要的。在他沒有接受的時候,我就沒有理由代他接受。」她頓了頓,回頭望做宮胤,輕輕道,「我讓步的唯一理由,只是希望他,好好活著而已。」
望你長壽,望你安康,望你白頭轉黑髮,望你解這日夜不休的苦痛折磨。
龍翟默然。外頭,南瑾一直朝天望著,仰起的蒼白臉龐,隱約間似有水跡一閃。
「但凡他有一分別的希望,我絕不會將他拱手讓人,但如果真的只有這個辦法,我也只能試一試。沒有任何理由,只是為他。只是,為他。」景橫波的聲音低了下去,抱著那堆衣服,不再看那些人,轉身出了門。
出門便仰頭吁一口氣,似要將這一心的郁卒,都吐上此刻被窄巷割裂的逼仄的天空上去。
何嘗願意,只是迫不得已,這人生太多迫不得已。
一直想著找名醫給他解決問題,但心裡也明白,經年累月,重複傷害,他的身體底子已經空了,已經撐到頭了,再多的藥物,也不過灌一個勉強支撐苟延殘喘,否則以他的性子,何至於一直做著死路和絕路的鋪墊,他在為她撐,撐得超出了想像,發揮了超常,可是預支越多,還債的時候就越兇猛,後頭的日子會怎樣,她不敢想。
她有時候寧可看見他纏綿病榻,自己照顧,也不願看見他前一霎還撐著好好的,下一霎在自己面前倒下,那樣的沒有準備,晴天霹靂,她不知道自己到時候該如何承受。
心裡一直都明白,只有龍應世家,對自家多年的疾病研究甚深,再多年準備,所儲備的藥鼎,必然是治宮胤的最佳藥方。然而這個最佳選擇,需要葬送她的幸福,她和他之間,一旦中間隔了一個人,哪怕事急從權,在她這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人心中,都將是永遠不可跨越的鴻溝。
她拖延著,猶豫著,渴望發生奇跡,直到今日,被他的白髮和突起的關節擊中。
命運推搡著她,推搡他往他人而去。
院子裡的南瑾猶自呆呆站立,景橫波垂下眼……如果今夜,如果今夜他和南瑾真的能合鼎,她也不會再留下,來個什麼妻妾同堂。就讓南瑾,享受她應得的等待的果實吧。
她願和孩子平靜而自我地渡過下半生,留他在紅塵健康行走。
身後,龍家的子弟在慢慢聚集,準備陪她去參加今晚的萬象易賣大會。
院子的那一頭,龍翟胸有成竹地將南瑾拉進了另一間屋內。
景橫波沒有回頭,卻好像什麼都看得見,聽得見。人還在原地,卻已經明白了訣別的滋味,明白了那年帝歌雪夜,那年玉照宮內他寫下讓位自逐書時的心路歷程。
一霎已天涯。
她仰頭,蒼青的天空被斜挑的樹枝割裂,日光在蒼黃的暮色中漸漸消淡,似一抹褪色的陳絹。
她那些斑斕美麗的愛情,也是一匹疊起的絹錦,深藏心間,慢慢抽動,磨礪得心房鮮血淋漓。
她長長吁口氣,沒有回頭,邁步。
「走吧。」
景橫波走得很快,彷彿步子不迅速,就逃離不了那座簡陋小院。
萬象易賣場在這片貧民區的中心位置,宮胤的那位大侄子,扮演了她的客人,畢竟暗娼身份不夠資格拿請柬,所以現在大侄子穿得人模狗樣,身後跟著一群龍家子弟們扮演的家僕。
按照請柬所示一路步行過去,路上不少人都是同一個方向,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高談闊論。大多數人低調而沉默,身邊伴著眼神隼利的隨從,一看便知身份不同。
高談闊論的人,在肆無忌憚談論最新的城中新聞。
「……黑山司軍已經進城,正在大肆搜捕全城,城門至今沒有完全開禁,除了一些達官貴族,普通百姓根本出不去,城內米糧油價飛漲,眼瞧著要亂。」
「當然得亂,離王殿下死在濮陽,這是何等大事,黑山司軍屬於離王麾下,對保衛離王有直接責任,不把兇手找出來,他們日子也不好過。這群虎狼之軍,本就凶狠,如今更是猛虎出籠,據說現在府牢裡人滿為患,都是嫌疑兇手。要我說哪來這麼多兇手,裡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倒了八輩子霉的富商巨賈,等著要被濮陽官府和黑山司軍狠狠敲一竹槓……」
「所以最近都收斂些。聽說鄭家也出了事,忽然就要和蒙家解除婚約,但蒙家那位即將聯姻的少爺死活不同意。隱約聽說這事和離王有關……」
「說起來,現在反而是這片最混亂地區,最安靜安全了。城中大索,這裡還沒被波及,黑三爺當真有些本事啊。」
「嘿!你還真以為這是黑三爺的本事?一個大地痞,沒靠山,哪能罩得住這一大片地盤?」
「他的靠山是雷府尊?」
「現在這種情形,一個府尊頂什麼用?是這位……」說話的人豎起手指向上指了指,又把手指放平,隨即才笑道,「因為這位,黑山司軍才到現在都沒來這裡。你瞧著好了,離王一死,馬上就會是這位的天下了……」
一群人議論著走遠,景橫波不動聲色地聽著,之前府衙發生的事,後來稍微串聯一下,她也算大概明白了是個什麼陰謀,想必自己在麗人堂的一番舉措,被人注意上,拿來做了筏子,無意中捲入了不小的風波,離王莫名其妙死於交換人質時,誰得利最大,誰就是幕後。自己,不過是個被隨手拿來使用的炮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