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一臉心灰意冷,當即便應了,草草說了幾句便退朝。眾人山呼禮送,偶一抬頭看一眼老王背影,越發覺得那背影噣噣獨行,佝僂淒涼。
平王今日在朝上一言未發,一副置身事外模樣,此刻從地上爬起,眼光和欽天監正一觸即分,唇角一抹微笑,終於顯現。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景橫波此時也聽說了朝中發生的事,忍不住罵了一陣平王后,又為蒙國大王歎了口氣,大荒民風彪悍,六國八部她一一走遍,大多王族都十分強勢,混到蒙國大王這般地步,還真是少見。
三日後所謂祭天,必然是平王發動的關鍵時刻。只是他打算怎麼發動?出兵麼?如果出兵,景橫波覺得自己頂多能保老王和他的幼子活命,真要在掌握近乎蒙城全部軍力的平王手中奪回王位,老王做不到,她這外來戶更做不到。
聽著景橫波喃喃自語,宮胤隨口道:「世人行事,多有跡可循,會採用自己習慣的方式。」
宮胤話少,但一向出言犀利,身為大荒主宰多年,他對政局和人心的掌握,景橫波自知絕不會說廢話,此時靜靜一想,頓時明白。
平王不會造反。
一個人做事風格是不會變的,扮演了多年賢王,習慣了陰柔潛藏地暗中做事,平王這種人,會更喜歡利用人心。
吉家因為女兒陷入了蒙家,目前不敢輕舉妄動,平王被收回了嶢山軍的指揮權,雖說把持能力仍在,但要再像以前那樣隨意調動也並不容易,何況老王諸子基本都已經沒了,平王可以算是唯一能繼承大位的王子,朝中諸臣全力支持平王,也未必都是被他收買,更多是因為無可選擇且平王賢名在外,所以平王若非萬不得已,應該不會想要以武力進軍王宮,反而破壞了自己的天經地義地位和賢明名聲,引來忠心老臣反對,得不償失。
那麼還是和鬼火事件一樣,用人言、用天命、用上天意旨、用神神怪怪卻令百姓更加信服的理由,除去老王和幼弟,去掉一切可變因素,提前登位。
「玩這招啊。」景橫波快樂地笑起來,「朕最擅長啦。」
不過定在三日後會有什麼不同?景橫波覺得這日子,絕不是白定的。
宮胤看一眼外頭天色,道:「三日後應有暴雨。」
景橫波抬頭看看外頭藍天白雲,詫然瞪著他——不會吧?除了欽天監這種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推算天氣星象的部門,其餘人會看天氣的人有,但一般頂多提前半天,哪有三天前就判定三天後會下雨的?又不是天氣預報。
看這天色,這太陽,她覺得半個月都不會下雨。
她盯著宮胤,忽然發現宮胤臉色不大好,眼下似乎有青黑色,宮胤卻好像忽然覺得自己話多了,起身道:「我去給你看看擁雪的粥熬好沒。」
景橫波瞪著他背影,咦,這傢伙好像在逃避什麼啊?
她摸摸肚皮,四個多月的肚皮還沒隆起,懷孕後並無太多變化,只胃口上偏清淡了些,更喜歡吃粥,擁雪和耶律祁因此經常比賽一樣變著花樣給她熬各種粥,希望這點變化不要被他發現。
她出去曬了陣太陽補鈣,對著這太陽想了一陣三天後暴雨的事情,抬眼看看不遠處的宮牆,她現在已經從驛館搬到了靠近王城的萬國館,這是老王為了補償「受傷的姬國王女」所提出的提議,自然沒有人阻攔,這位置離王城很近,能看見平王府的飛簷,也能看見王宮最高的塔樓。
過了一陣回來,桌上已經多了一碗粥,形貌和平日擁雪熬的粥似有不同,宮胤坐在粥邊,盯著她看。景橫波心中還在琢磨三日後的事,隨意喝了一口,隨口道:「太甜。」
她有些奇怪,擁雪廚藝很有一手,也知道她的口味,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又喝了一口,嘗到了一點古怪的味道,她「啊」地一聲道:「居然有香菇!」
她懷孕後就不大愛吃香菇,覺得怪味,下意識要吐出來,忽然頓住。
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悄悄抬起眼,卻看見宮胤已經轉開眼去,只能看見他的側面,沒什麼表情。
景橫波眼珠子溜了溜,忽然看見擁雪從窗下經過,輕手輕腳地,對她做了個手勢。
景橫波眼神跟著轉過去,就看見廊下的小火爐,擁雪喜歡慢火熬粥,常用這只紅泥小爐。她擅長廚藝,熬粥不僅講究粥,還講究用具和炭,比如炭就是一種特別耐燒的銀炭,不易熄,能長時間慢熬,最適合煮粥。
這種銀炭唯一不好就是灰大,而且特別細密,守在爐子前久了,容易粘附在皮膚上,一時還擦不乾淨,得用胰子洗。
景橫波目光轉回宮胤身上,然後就在他脖子上,看見淡淡的一道灰跡。
景橫波第一件事就是把香菇咕咚一聲咽進肚子裡,大聲讚道:「居然有香菇!我最喜歡了!」
低下頭又扒了一口粥,品嚐半晌,歡喜地道:「擁雪這丫頭,冰糖放得不勻,就剛才那一口甜,現在正好,比前幾日的更好,香濃!」
說著裝模作樣對外頭喚,「擁雪,粥煮得好,賞你個啥呢?」
外頭擁雪微笑道:「我昨晚就準備了,各種材料仔細洗過三遍,對著方子熬了一夜呢,夜裡爬起來看了好幾次,就沖這個,陛下也得賞我點好的。」
景橫波衝她笑笑,擁雪可從來不是表功多話的人,這話指的是什麼,她清楚得很,此刻心情很好,大方地道:「麗人堂最新品的玩意兒,你看中啥就拿啥,你喜歡的話,以後帝歌的麗人堂也給你玩。」
擁雪笑著應了,從窗下走開,還體貼地把窗戶給她關上。景橫波低頭吃粥,努力喝得稀里嘩啦很香的模樣,一邊還要努力地清喉嚨——確實太甜,甜到齁,她很怕等下喝完這碗粥,自己就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