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上人瞇著眼,看一眼,又看一眼,半晌搖搖頭,歎一聲,「好奸詐的小子。」
「怎麼?」耶律詢如一直關注著戰況,沒覺得宮胤討得多少便宜,論起實力,許平然本就在所有人之上,大概也就是紫微上人,可以制住她。
「那金針碎片,本就在宮小子身上,曾堵塞他的經脈,被他一點點逼出,這麼個害人東西,他竟然有耐心留到今天,很明顯就是為了對付……許平然的。」紫微上人悠悠道,「許平然想得太簡單了,這金針在宮胤體內呆了多少年?日日被那血毒浸淫,難道還是當初的金針?宮小子根本沒想過要讓那金針堵塞她的經脈,他只是要用浸滿自己體內毒素的金針碎片,瞬間流遍許平然的經脈,許平然運用真力激出金針越快,毒素就會流轉越快,而這種流走全身血液的傷害,是永遠無法拔除的。」
耶律詢如「嘶」地吸了一口冷氣,喃喃道:「處心積慮,隱忍深沉,受得了等待也下得了狠手,把握時機更是天下無雙,難怪我那老實弟弟,輸給了他。」
「你那老實弟弟,喲呵。」紫微上人撇撇嘴,諷刺地重複一遍。
耶律詢如就當沒聽見,抬腿踢紫微上人,「她中毒了又怎樣?我瞧她更瘋了,人瘋狂之下難以自控,會造成更大傷害,喂,你還坐著幹嘛?」
紫微上人轉過頭,默然半晌,道:「她今晚四面皆敵,此刻不過苟延殘喘,你放心,你弟弟不會有事。」
「狗急了還會跳牆呢!」耶律詢如罵。
紫微上人攏了攏自己長髮,換個方向坐了,不打算聽耶律詢如的唧唧歪歪。
這一生背叛之仇,滅門之恨,他有無數理由對她出手,然而這些年,他寧肯唱遍狐狸歌,也沒有去過雪山,寧願將悲憤和仇恨,靠唱著詭異童謠一遍遍忘卻,也不願掀開那血跡殷然的故紙,在騰起的灰煙裡,將往事和最純潔的初戀,窒息在鮮血和報復之中。
如今她已經窮途末路,注定失敗,他又何必再落井下石,親手送她最後一程。
寧相忘,不虧不負,只求下一生不必再見。
那邊樹叢下有一簇小花,淡淡的紫色,有點像當初煙雨崑崙中,她最愛的紫微花。
若她最終倒在這片土地上,他會將這簇花,獻在她的屍首前。
恍惚裡還是當年,水汽濛濛的山道之上,開遍淺紫色的紫微花,清晨的霧氣裡花葉上露珠滾動,晶瑩明徹,據說紫微花上露水洗眼可明目清心,她每日晨起都會用花上露水洗臉。只是那花瓣小,露水難采,她也很少用。
他聽說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滿滿捧了一大盆「紫微花露水」,送去給師妹。
當時他得意洋洋,見師兄師弟們面露詭異之色跟在後面,還以為他們嫉妒——花上露水,有何區別?在那花盤比較大的花上采露,轉眼便是小半盆,多省勁?哦,一群連追女人都不會投機取巧的傻蛋。
他蔑視地瞧一眼傻蛋師兄弟們,豪情萬丈地敲開了小師妹的門,門開了,他將那滿滿一盆花露水送上去,附贈一張滿滿笑容的臉。
小師妹沒有看他,他看著那一盆清水,清水裡倒映她清水芙蓉般的臉,唇角似有微微的笑意。
然後她伸手接過了盆,輕聲道謝。
他聽見身後師兄弟們摔倒的聲音,越發鄙視他們的愚蠢。
追女功成,他得意洋洋轉身看諸位師兄弟,師兄弟們卻搖頭的搖頭,歎氣的歎氣,悲憤的悲憤,轉身的轉身,最後還是老五,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句,「哎,多少心思,也抵不得人家芳心所在,師兄,你運氣真好。」
當時他呵呵笑,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很久之後,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紫微花花瓣上的露水,之所以被她所青睞,是因為有一種特殊而幽遠的香氣,任何花都不能替代,而她嗅覺極靈,一聞便知。
師兄弟們平日裡沒少為此花費心思,但是那花花瓣太小,枯守一夜,不過採得手指大的瓶子小半瓶,彼此又不願互相相讓,匯聚成盆,因此總是送不出手。曾經有師兄也曾像他這樣投機取巧,拿了別的花的露水去獻慇勤,卻被她毫不客氣,彈飛在了谷裡。
因為喜歡他,才會願意,裝聾作啞。
這道理他很久之後才明白,可惜明白後,世情恩怨,早已傾覆。
他抬了抬手指,那簇小花,落在他掌心。花瓣瑟瑟柔軟,似珍藏多年的,最初的心情。
他願意沉浸在此刻最初的朦朧和美好裡,不願去面對她此刻的末路慘然。
因此,他便沒有發覺,耶律詢如已經悄悄下了樹,往戰場而去。
世上事,世間果,逃避自有其懲罰。
耶律祁等人迎上了許平然。
事實上他們現在想走也走不掉,許平然已經瘋了,指揮著僅剩的雪山弟子,團團圍住了眾人。
許平然此刻正陷在極度的痛苦之中——金針碎片已經基本激了出來,但是體內卻多了一種更加陰冷森寒的感覺,和之前自己的屍毒相互碰撞廝殺,激得經脈痙攣,血液一會激怒如沸一會凝結似冰,並不是所有的毒都可以克毒,接近類型的毒只會使症狀加重,更糟糕的是,似乎有碎片已經進入了腦部,她頭痛劇烈,耳鳴如雷,整個世界在眼前一片血紅凌亂,一點風吹草動,都似天雷劈在頭頂,這樣的痛苦,比身體的痛苦更令人難以接受,她只想發洩、殺人、看別人流血以及自己流血。
人在絕境狀態下的能力,會遠超別人,蒙虎拚死上去了,轉瞬在空中劃成弧線,遠遠砸到了荷池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