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看見屋頂之上,向後飄去的許平然。
宗主夫人一邊飄一邊吐血,眼神慘烈而哀恨,然而她飄的速度很快,眼看著要越過屋脊。
耶律祁看見月色下她臉色忽青忽紅,而眼眸又轉血紅之色,顯然體內氣血紊亂已經到了頂點。
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的屋脊上,半身覆雪,眼眸如夜。
裴樞。
此刻他終於放下了孟破天的屍體,趕來攔截這生死仇人。
勇悍暴烈的少帥,一生從不願意偷襲,也不願意出現在人背後,他的每一招都轟轟烈烈,勢必要讓天下人聽見。
然而此刻他揚掌,無聲無息一掌印向了許平然後心。
許平然還保留著高手的警惕,身後冷熱交集的氣流變化,讓她察覺偷襲,立即向前掠去,伸手反抓耶律祁。
憑她現在的情況,已經不足以應付這裡所有的敵手,但她可以挾持一個人質離開!
耶律祁對她卻早有防備,幾乎裴樞一出現,他就開始退後,許平然速度雖然快,但也只抓到了他的衣襟。
「嗤啦。」一聲,許平然尖利的手指,將耶律祁的外衣從領口一直抓裂到腹部。
月色慘慘,照亮彼此。
不知道為什麼,衣裳抓裂之後,耶律祁本可以掙脫,他卻沒有立即後退,卻一眨不眨地盯著許平然的眼睛,似乎在等待某個時機。
許平然才不管他想做什麼,冷笑一聲,手指向前一遞,便要順勢將他開膛破腹。
然而她的手忽然頓住了,眼神猛地發直,盯住了耶律祁的下腹。
那裡,玉色的肌膚上,一片淡淡的青紅色,隱約露出一個圖案。
紅色雲紋。
許平然如遭雷擊。
她張開嘴,「啊」地一聲,似要說什麼,卻一時哽住,無法開口。
心潮湧動,震驚、狂喜、不信、希望、後悔……無數情緒如蛇般絞纏著心臟,她忽然覺得窒息,滿身的血液和經脈都似在倒湧逆流。
耶律祁眼底卻掠過狂喜之色——他等到了!
薄刃如雪,極光一閃。
「嗤。」劍入許平然肋下三分。
鮮血如槍飆射,耀亮彼此眼眸,許平然猛地一顫,眼眸睜大,倒映這世間最大的驚恐。
不,不能!
鮮血飆射,耶律祁並不停手,手中劍如閃電,按照他的計算,不斷刺出。
「嗤。」劍入心左三寸。
「嗤。」劍入丹田上方一分。
「嗤。」劍入內關穴。
「嗤。」劍入天樞穴。
劍入劍出,快捷如風,耶律祁這一霎的狠酷決斷,來自於勢必為姐姐報仇的悲憤。
血泉猛飆,交錯彈射,淡青月色下簌簌下了一陣桃花雨。
四野無聲,為這一場足可震驚天下的殺戮。
所有人僵立在原地,眼看著那鮮血如虹,不斷噴射在青色的屋瓦上,忘記出手為己方陣營助拳。
沒人明白耶律祁怎麼會這樣出手,也沒人明白,許平然明明可以還手,為什麼毫無掙扎。
耶律祁沒想這麼多,他只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對的,被許平然俘虜的那些日子,他付出極大的代價,和宮胤經過研究,最終獲得了如何對付許平然的最佳辦法。
許平然的毒功反噬後,眼眸中忽然出現黃點時,才是她逆流最湧最虛弱的時刻。
而他出劍的那些位置,就是許平然的行功路線主要關竅所在之處,七劍之下,她必成廢人。
七劍帶起血橋如虹,貫通他與她之間,月色忽然被薄雲遮掩,黯淡的光線將血色也抹黑,他看見她哀哀倒下,倒下那一刻眼眸裡神色翻湧似雲詭。
他並不打算放棄。
留這冰心冷骨的女子在世,所有人永無寧日。
長劍向前,一往無回,這回直挑她心脈。
劍鋒入肉,依舊「嗤」一聲,血肉翻開,他卻微微一怔。
許平然的心脈,已經斷了。
怎麼斷的?
被毒功反噬,還是自己震斷?後者似乎不該這樣。
他的劍停留在許平然心臟之上,許平然如一片早春之雪,萎落在了屋瓦之上。
她躺在自己的血泊裡,緊緊盯著耶律祁,盯著他的臉,他散開衣襟裡,正逐漸淡去的圖騰。
那是當年她親手刺下,用以彰顯嬌兒身份的圖騰,代表著天門繼承人最高身份,代表著那是她的……嬌兒。
多少日夜她將那孩子抱在懷中,永遠貪戀不夠他的肌膚和奶香。她知道自己一生再無情愛和圓滿,所有的愛和在意,都在此刻懷中骨血,天下唯一。
直到那一日,外敵來犯,宗門抗敵,等她匆匆趕回,慕容箴抱著一具小小的焦骨,告訴她孩子被刺客潛入殺害。
她的孩子沒了。
一夜之間,奶水乾涸,連癸水也從此停止,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也曾認命,多年之後卻忽然不甘,總覺得當日事件疑點重重,慕容箴的話如何能夠全信?戒備森嚴的主殿如何能輕易進入刺客?事後慕容籌的態度也似乎太過微妙,憤怒苦痛,似乎只有她自己。
如果他還活著,在陌生的他處……
也許那是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因痛苦所生的臆想,然而她卻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堅執地認為那是真的,為此一尋便是一生。
然後,在一生的末梢,她終於知道了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