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很擅長這些,我們五人,都是他救下後,根據體能改造的。」
「你們這樣噁心的東西,他一共有多少人?」
「沒有完全見過,但想來應該不多,因為這種實驗非常痛苦殘忍,對人體的要求也高,失敗率非常高,我們五人因為有底子,成功了,但更多人失敗了。先前那邊崖上,忽然閃強光令你短暫失明的,就是另外一個成功的例子,他練的是眼睛,曾經在黑暗的山腹裡,開了一個小洞,服下藥物之後,沒日沒夜不能睡覺,對著太陽看……總之後來他的眼睛根本不能接觸,我們看一眼都會流眼淚。而且你看著他眼睛亮到逼人,其實他已經瞎了。」
「當初帝歌逼宮雪夜,你是怎麼忽然得到那麼多信息,來揭發我的?之前你根本沒機會接觸那些。」
明城怔了怔,似是沒想到景橫波思維這麼跳躍,愣了好一會才道:「我……我本來就記得啊……」
然後她瞬間往下又沉了沉。
她只得慘叫,低聲咕噥了幾句,景橫波湊過去聽了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打進帝歌,關你入大牢,也是他救你的?」
「我不能確定是不是一個人……」明城囁嚅著道。
景橫波又換了話題,「你到底什麼身份?和宮胤當初恩怨是怎麼回事?」
明城忽然不說話了,景橫波低頭看看,她臉上竟然露出了緬懷和怨毒交織的神情,這令她看起來越發的臉容扭曲,半似鬼半似人。
或者,從她命運發生變化的那一日開始,她已經不能完全算是人了。
「我是前國師的女兒。」好半晌明城才說話,聲音低低,似乎忽然回到了無憂的當年,「有次隨父親巡視鄉郡,無意中發現路邊一個傷勢發作的少年。」
景橫波默然,想著那時候大概宮胤剛下雪山,天門歷史上第一個單劍闖下山的人,必然受了不輕的傷害。
「他看起來很蒼白,卻一點也不狼狽,靠在一棵筆直的樺樹上,人比樹還筆直,膝下的落葉一層金黃,我恍惚間似看見他週身有光。」
明城的聲音,聽來如夢囈,她眼睛裡似也有光,那種在美麗過往裡,終於活過來的光。
「我像著了魔一般,從馬車裡走下來,將手伸給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前我絕不會輕易對車下的人看一眼,然而那一刻我只看見他烏黑的眸子,那眸子裡天地闊大,星月浮沉。」
很多年前,天之驕女,對泥濘中的少年伸出潔白的手掌。
很多年前,他微微抬頭看著她,並沒有如話本裡說的那樣,接住她的手掌,挽住佳話一般的緣分,那一眼天高水長,只有命運才看得見其間的跌宕和最後的收梢。
「我父親從前面馬車上下來,本來要呵斥我,看見他,忽然眼睛亮了亮,然後說,你可願跟著我?那少年默不作聲從地上起來,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我看著他背影,一點都沒有生氣,只覺得天好亮,平日裡討厭的落葉泥濘,都顯得可愛。」
「他很出色,父親果然有眼光,漸漸對他委以很多重任,當時左右國師競爭激烈,他幫了父親很多忙,父親那時候中了左國師的暗算,身體漸漸不如從前,很多事便移交給了他。父親有點不放心,有讓我也跟著學,可我哪裡想的起來去學呢,我跟著他,只想每日多看他兩眼罷了。」
「再後來,父親權勢越發穩固,開始了對左國師的報復,雷霆萬鈞,不留餘地,然後,那噩夢般的一夜,就來了……」
明城住了嘴,眼底掠過早已被塵封的昔日的驚恐,那晚宮胤帶人出去查辦一樁重要人物失蹤的案子,不在府中,半夜的時候,忽然就走了水,那火勢彷彿一眨眼就席捲了整個國師府,火中還夾雜著毒氣,無數家丁護衛連聲音都發不出,扭曲掙扎在火中,她被貼身丫鬟推著倉皇逃跑,想不起來去看看父親,丫鬟忽然想起了後院一口有蓋的早已乾涸的舊井,被一堆雜物蓋著,早已無人記得也很難發現,便扶了她踉蹌去了那裡,井太小,只能躲一個人,丫鬟讓她進去,她進去了,卻在丫鬟轉身打算另尋藏身地時,一刀刺死了那孩子……
她將丫鬟換了自己衣裳,拖入井中,臉砸壞,故意留下一半蓋子沒蓋好,然後自己躲在那堆雜物裡。果然沒多久,蒙面的追兵來了,很容易找到了井,找到了穿著小姐服飾的丫鬟屍首,以為是她,便拖走了扔進火中,也沒想起來再去搜尋旁邊的雜物堆。等人走掉後她從雜物堆裡爬出來,那時候整座府邸已經是死域,她從後院翻牆而出,當日逃出了帝歌。
不能不逃,那時候天下之大,無人可信,她不敢信宮胤,為什麼那麼巧,他就不在府中?
後來天涯流浪,隱約聽了很多流言,暗指她一家,其實就是死於宮胤之手,而後來宮胤順利接任右國師,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
這段經歷不大光彩,她低頭含糊地道,「我家出事,全家被殺,我倉皇逃出帝歌,隱姓埋名在鄉間生活,整天提心吊膽,輾轉搬家,這樣過了好幾年,忽然有一天,宮胤出現在我面前……」
彷彿命運輪迴,畫面重複,這一回走下黃金馬車,將潔白手掌伸出的是宮胤,而粗衣布衫,跪坐在泥濘中采野菜的,換成了她自己。
她至今記得那日也是秋日,頭頂藍天被高樹上金黃的樹葉切割得斑斕,面前的人光芒太盛,以至於她不得不淚水連連瞇上眼睛,聽見聲音彷彿從光團中發出,來自天上,「陛下,我來接你。」
陛下。
如當年一般,一句話改變命運。
「……他帶了很多人來,說命盤所指,我是轉世女王,要接我回帝歌。我無法抗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