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客氣,那城門之上一字排開黑壓壓的人頭,卻說明了裡頭對於女王忽然到來的陣勢,似乎也不是全無警惕。
「雖不是緊急軍情,」景橫波淡淡道,「再耽擱下去,只怕就真要成緊急軍情了。」
城上眾人齊齊色變。一人厲聲道:「陛下和大王交情莫逆,大王對陛下恭敬有加,馬上您麾下女官就要成為我沉鐵王后,如此情義,何以讓陛下忽然夜半揮師而來,迫於宮門?難道陛下是要以此和我沉鐵開戰嗎?」
「朕沒有時間聽解釋,聽扯皮,」景橫波仰起臉,月色下桃花媚的眼眸,此刻煞氣濃烈,「朕以十聲為號。三聲之後,廣場外的橫戟軍會進入廣場;六聲之後,城門外的橫戟軍會開始攻城;十聲之後,已經進入你沉鐵邊境的玉照龍騎,會頂盔貫甲,揀最近的城池開始攻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直到進入你王城!」
霎時城上城下皆靜,別說城上沉鐵御林軍震驚,連城下景橫波自己的人都失聲,不明所以地看著景橫波——女王瘋了?不就是紫蕊女官失蹤?十有八九小情人長久不見,偷偷進宮私會而已,以女王平時性子,一笑了之,回頭悄悄接出來也就罷了。怎麼今夜又是大肆追索,又是直逼王城,如今連大軍壓境的威脅都說了出來,完全一副不講理不通融的架勢,何至於如此?這麼一鬧,紫蕊顏面何存?後頭的婚事還要不要辦了?
景橫波卻不理會,只仰頭凝視宮門上沉鐵深黑的王旗,眼眸也如那旗一般黝黑,毫不猶豫開始數數,「一……」
宮城之上有狂奔的腳步聲離去。
四面靜得毫無聲息。
「二……」
宮城之上軍士開始列隊,隱約響起機簧拉起的聲音,景橫波身後護衛臉色沉肅,裴樞酒已經醒了,並沒有多問,直接指揮軍士也開始列陣。
「三……」
女王微有些慵懶沙啞的聲音,此刻聽來卻如戰鼓初擂,令這夜的心跳都開始劇烈,因為隨著那微微拖長的尾音,已經有大批後備橫戟軍士兵,湧入了廣場。
宮城之上明顯騷動起來。
「四……」
雜沓的腳步聲伴隨著各種武器拉開摩擦的聲響,迴盪在城上城下。
橫弓將挽,拔劍難回。
忽然一陣劇烈的跑馬聲,蓋過了這些驚心的喧囂,那聲音如此激烈清晰,自宮城內傳出,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頭,知道是戰是和,只在此刻。
內侍尖銳而怪異的嗓子,穿透這夜,刺入每個人耳中。
「開宮城,大王迎女王鑾駕!」
所有人長舒一口氣,畢竟,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是誰也不願看見的事。
景橫波仰起臉,夜空裡,有絮絮的雪花飄下來。
這樣的雪讓她心中掠過一抹陰影,當年,帝歌,那幾乎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一夜,也是飄著這樣的雪……
雪落在臉上冰涼,打開的宮門後,站立著的沉鐵士兵,臉色也冰涼,充滿敵意。
橫戟軍很有些尷尬,他們曾和沉鐵士兵並肩作戰,沒想到今日忽然就劍拔弩張。
景橫波並不理會別人的臉色,毫不客氣將所有護衛都帶進了宮城,沉鐵御林軍看看那內侍沒有說什麼,便也沒有攔。
景橫波直接問那跑得滿頭大汗的迎接的內侍,「紫蕊在哪裡?」
「在大王寢殿。」內侍倒很合作,衝著她點頭哈腰,「奴婢帶您去。」
「不必了,朕自己認得路。」景橫波來過沉鐵王宮,當然知道鐵星澤的寢殿在哪裡,她對耶律祁等人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抵達鐵星澤寢殿不過是一霎的事,那宮殿在夜色中暗影沉沉,只點著稀落幾點燈火,景橫波看著擠在廊下取暖的宮女內侍們,心中那抹陰影更濃幾分。
沒有驚動宮女,她直接穿門而入,衣袖一動,匕首已經握在手中。
大殿昏暗,屏風後一點明燭搖曳,那牡丹花鳥之後隱約陰影,似乎人在屏風後喁喁細語。
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氣味,熟悉到令人驚心。
景橫波掌心忽然就出了汗,匕首險些滑脫。
下一瞬她已經在屏風背後,燈光映照,她在出現的一霎抬臂舉手,一個狠狠揚手紮下武器的姿勢,然而瞬間,匕首「噹啷」一聲落地,她的聲音忽然尖利乾澀,「紫蕊!」
屏風後是紫蕊,屏風後沒有回答。
屏風後只有濃膩的鮮血,在金磚地面上緩慢流淌,將屏風紅木底座染紅,那國色牡丹的鮮翠的底葉,被洇染成一片古怪的深褐色,花色便顯得暗淡而詭異。
紫蕊就蜷縮在那屏風下,身子縮成了很小的一團,淺紫色衣裙一片深紫,腹部中間露出一截刀柄,纏著金絲,鑲著寶石,一看就是宮廷御用。
聽見聲音,她慢慢抬起頭來,看見景橫波那一霎,露一抹慘淡而歉然的笑意。
「陛下……陛下……」她輕輕道,「對不起……對不起……」
景橫波環顧四周,沒有看見任何人,她咬咬牙,上前撫了撫紫蕊的傷口,只一摸,心便重重沉了下去,臉上卻綻出微微的笑來,輕聲道:「別說話,省著點力氣,我讓人救你……」一邊對外大叫,「司思!司思!」
她揚著聲,心中卻一片冰冷,死亡再次貼著她身邊人躡足而來,如此頻繁而冷酷,她措手不及,然後發現自己一次次都無能為力。
衣袖被冰涼的手牽住,紫蕊的聲音在她身後如這燭光微弱,「陛下……不用了……我知道哪裡是要害……我時間不多了,有話……有話和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