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藥量少了。」天棄端起碗聞了聞,笑道,「我再熬一碗。」
忽然他抬頭,看向外面,前方殿外台階上,模糊一道黑影。
天棄渾身一僵,慢慢放下藥碗。
慕容澤也似有所覺,霍然抬頭,瞇眼看了半晌後,厲聲道:「景橫波!」
景橫波立在殿口,打量著他的氣色和桌上的藥碗,冷笑一聲道:「竟然還沒死,好遺憾。」
「那是因為要等你一起死。」慕容澤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精神,坐起身,天棄扶著他下了床,他站定在殿內,深吸一口氣,忽然撮唇,發出一聲厲嘯。
這聲音十分怪異,聽得人心頭翻滾煩惡欲嘔,景橫波和天棄都臉色一變,知道這是慕容澤獨有的控制召喚異人怪物的嘯聲。
如果沒有他的控制,這些怪物一旦散入大荒境內,後果不堪設想。
隨著嘯聲,整座上元宮都似在轟然作鳴,遠遠近近,各種奇異而難聽的聲音此起彼伏,將這夜驚動如沸騰的粥鍋,怪叫聲裡,踏地聲同時響起,從四面八方滾滾向大殿而來。
景橫波靜默不動,一直等到四周腥氣撲鼻,黑暗中大殿四面出現無數高高矮矮的黑影,閃爍著一片片幽綠紫藍的暗光,才退後一步,啪地放出了一串煙花。
「召喚你的大軍麼?」慕容澤冷笑,「不過是陪葬更多人而已!」
地下,守在暗門處的七殺急急將消息傳遞,「發信號了!」
「少帥!」伊柒對已經排除聯動機關,在按鈕下等待的裴樞打手勢,「可以開始了!」
裴樞毫不猶豫,按下按鈕。
銀白的機關骨架開始軋軋運動,裴樞立即向外走。
地面上,景橫波算算距離,看一眼對面兩人,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這一著,讓慕容澤和天棄都一愣,慕容澤臉色一變,正要說什麼,忽覺腳下一陣震動,那種震動如此劇烈又如此龐大,以至於他感覺範圍廣闊,以為地震了,隨即他反應過來,驚道:「地下有機關!」
一瞬間他臉色死灰,景橫波敢孤身前來,等他召喚了所有的異人軍再走,就自然有把握,這機關,能夠留下他和他的所有力量!
前方,只剩下景橫波的背影,她走得決斷,連頭也不回。
「公子,我扶你出去!」天棄衝過來。
「是嗎?好啊!」慕容澤忽然一聲大笑,大笑聲裡,他一把掐住了天棄的咽喉。手臂頂入天棄脅下,一柄雪亮的匕首,橫在了他的後腰。
天棄臉色一變,卻忍住了沒發聲,只低聲道:「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景橫波聽見笑聲,下意識回頭,正看見這一幕,她略有些愕然,隨即輕笑一聲。
不過是死到臨頭,自相殘殺罷了。
那些怪物已經逼近階下,氣息咻咻,腥臭撲鼻,放眼望去,有的半人半獸,有人身體如蛇,有人週身鱗片,有人皮膚腥綠,有人眼球凸出垂掛,有人肌體奇長拖曳……更多的不能稱之為人,灰白泛綠,猩紅膩黃,一堆堆的疙瘩,一攤攤的粘液,一坨坨地蠕動,地面上一道道各種顏色的痕跡,那是皮膚腐爛和毒液瞬間侵蝕的結果……景橫波不止一次看過這種東西,然而此刻一次性看見這麼多,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泛噁心,恨不得立即衝出這可怕的包圍圈,多一分鐘,都能讓人發瘋。
然而殿內的對話,還是飄入了她耳中。
「我幹什麼?我殺內奸啊!」
「公子!你瘋了!」
「呀,為什麼我此刻聽不清楚你的話,也聞不見那些東西的氣味呢?」慕容澤格格怪笑,「我中了那暗器的傷,可是聽力嗅覺並沒有問題,為什麼喝了你的藥之後,不僅傷勢更重,還漸漸聽不見聞不到了,連這些東西就在附近,也不知道呢?」
「公子,你別冤枉我,這是藥力效果不成。」
「你和我說這些東西好好呆在黑水澤,可明明它們就在這上元宮咆哮遊走,你為什麼要對我撒謊呢?」
「景橫波是為什麼這麼快到這裡了呢?是有人故意放出異獸軍,引她前來吧?」
「我可沒忘記,是你不離不棄跟隨著我,是你建議我來上元宮躲避風頭呢!」
景橫波霍然回首。一霎間看見天棄昂著頭,眼底一片濃重的悲哀。
腳下震動越烈,那些已經半失去神智的怪物渾然未覺,猶自逼近,慕容澤卻在狂笑,斜眼覷著景橫波。
「陛下,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我安排下的內奸,忠心耿耿的部屬,怎麼好像卻向著你呢?你這機關一毀,好像會牽連一個對你有功的無辜屬下哦?」
「公子你可不要冤枉我。」天棄搖頭,「我對您忠心耿耿,陪您到現在,現在還是願意陪您去死,你怎麼就不信我呢。」
「正因為你這反應,你才是雙重間諜。」慕容澤咳嗽著笑,「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人,此刻正好順手推舟,向景橫波告饒,以她那假惺惺性子,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你卻寧可陪我一起死,我待你又不是恩重如山,你至於這樣噁心嗎你!」
天棄默然,轉過頭去。
景橫波盯著他,一霎間也明白了。
他是間諜,卻是雙面間諜。他留在慕容澤身邊,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現在的最後必死一擊。
她眼底忽然生出灼灼光輝——如果天棄不是內奸,那麼宮胤,宮胤……如果一切都在宮胤算中,如果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告訴我,你是誰的內應?宮胤?」慕容澤大笑,笑出唇邊鮮血,「啊,真是不可思議。原來到頭來,一直被算計的人,是我!」他狠狠呸掉一口鮮血,不斷喘息,「好,宮胤!你厲害,還是你厲害!草灰蛇線,伏延千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安排了這顆棋子,到頭來我竟自搬石頭自砸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