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文臻牽走劉尚那一刻。
劉尚原本以為今日免不了被聞大娘一番纏磨,不想這麼快就被牽進內室,室內昏暗,不辨景物,因此越發感覺到掌心裡小手軟滑細膩,不禁心中一蕩。
平日裡聞真真雖對他百依百順,卻十分矜持,不肯越雷池一步,每每他蠢蠢欲動,還常正色勸誡他莫思淫樂,好生讀書,令他十分掃興。
一開始還覺得賢惠,後來便想果然女子無才便是德,讀了幾本書,便日日擺個架子,毫無閨房情趣,那般日夜繡花資助他讀書,也不過是為自己日後鋪路,想做官夫人罷了。
所以聽聞貴人點名召聞真真,反倒心下一鬆,聞真真夜奔而至,也只擔心給自己帶來麻煩,怨怪她不識時務,尋常百姓命如蒲草,便隨天風搖擺便是,何苦硬要掙扎個根殘葉折。
沒想到死過一場,倒是想開了,真要娶了,想必頗有閨房之樂,可惜,便宜京城那些達官貴人了……
劉尚越想越興奮——既然真真放開了,等會自己做小伏低,說不定……
他心思蕩漾,也就沒注意到文臻並沒有把他往自己房間帶,只覺得眼前越發昏暗,心想暗處也好,逾越分寸也沒人看見,湊過去附在文臻耳邊絮絮道:「好妹妹,你真的還陽了,哥哥好歡喜,試題呢,你帶我進來是要偷偷給我試題嗎?」
文臻笑嘻嘻含糊應一聲,避開他還拖著鼻涕的臉,繼續牽著他走,劉尚越發得興,笑道:「好真真,你知道的,我心裡向來只有你,可惜咱們有緣無分。這樣吧,你把試題給我,認了我做哥哥,哥哥金榜題名飛黃騰達,一輩子照顧你……」
他忽然嗅見食物香氣,頓住嘮叨,愕然道:「這是廚房?真真,君子遠庖廚,你把我帶到這腌臢地方……」
話還沒說完,他腳下一絆,向前一栽。
「噗通」一響,水花濺開。
劉尚只覺身下滾熱,腹部和某處被燙得渾身一抽,肚子槓在硬硬的木頭邊緣,他下意識慘叫,手腳用力趕緊要起身,偏偏傷風無力,一掙沒掙動,腰上忽然一沉,一隻腳狠狠踏在了他背上。
這一踏,生生將他的腹部和臀部踏進了地上裝滿熱水的盆中!
劉尚這下連慘叫都叫不出來了,他只能絕望地掙扎,脖子拚命前仰,屁股在熱水裡一撅一撅,像一隻垂死掙扎的鵝。
劇痛的混沌裡,他聽見聞老太太短促地笑了幾聲,聲音聽來怪異,「真真,你可看見了……」
聽見文臻分外甜美的笑,「她一定看得見。」
劉尚迷迷糊糊地想,明明是她自己,說什麼她啊她的……啊啊最毒婦人心……
他很快被劇痛拉入近乎黑暗的恍惚裡,腦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恍惚裡彷彿一聲巨響,似乎門被撞開,嘩啦一聲有風灌進來,然而那風刮在皮膚上也是火辣辣的痛……
背上的力道忽然沒了,他恍如得救,拚命劃拉著四肢要起身,卻身子發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一隻手忽然伸在面前,他急忙牽住,感激地抬頭想謝,正正對著那雙烏黑的含笑的無辜的大眼睛……
劉尚氣一洩,噗通一聲又栽回了盆裡……
栽回去前,他看見聞老太太決然把一雙手插進了熱水盆裡……
他已經無法思考了……
「啊啊阿尚!阿尚!」丁零噹啷一陣亂響,脖子上還戴著鎖鏈的劉嬸狂奔而進,看見屋內情形,發出一聲劇烈的大哭,急忙上前將兒子抱起。
這一抱,劉尚立即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驚得劉嬸扎煞著雙手滿臉慘白。
劉老漢呆在門檻上,渾身哆嗦,抖著唇,「這這這這……」半天說不成句。
眾人愕然擠在門口,看著室內,地上一大盆冒著熱氣的滾水,劉尚渾身濕透,尤其肚腹往下部分,衣襟無意間扯開,露出燙得通紅髮泡的肌膚……
「她們害我兒!她們害我兒!這賤人和這老虔婆……官爺官爺……」劉嬸嚎啕大哭,轉身就要撲到李官差面前。
「蒼天啊,喪德啊!」一聲大哭,聲音更響,頓時蓋過了劉嬸的哭喊。
聞老太太頓著枴杖,哭得熱淚滾滾,「夭壽啊,這一家子!進門就把我真真往黑地兒拉,還要……還要……老婆子上來攔,他險些把老婆子推到真真準備燙鴨子毛的熱水盆裡,老天有眼,他推老婆子自己沒站穩,跌進盆裡了……」
眾人目光落在聞老太太抖索著抬起的雙手上,青筋畢露滿是斑點的手上,滿滿晶亮的大水泡。
文臻的哭聲也適時響起,「……嗚嗚,阿尚哥……阿尚哥說要我認他做哥哥,回頭進了王府提攜他,還說我們白做了這許多年未婚夫妻,也該給他……嘗個……嘗個甜頭……」
「無恥!」幾位鄉老看看老人慘不忍睹的雙手,再看看哭得梨花帶雨的文臻,想想之前聽聞大娘控訴的那些,只覺得匪夷所思,世上居然還有這般惡毒的人家!
「無……恥……」劉尚翻著白眼,氣息奄奄,好半天才掙扎出這一句。
「確實無恥!」見慣人情冷暖人間奇葩的李官差,也忍不住義憤填膺,聽見這一句頓時接上,回頭看見說話的居然是劉尚,豎起眉毛一腳踢過去,「你也知道無恥!」
劉尚嗷地一聲慘叫,眼睛一翻。
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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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家滿腹算計地來,哭哭啼啼地走。
劉家夫婦被鎖拿進衙門,劉尚傷勢太重,一路抬著去了衙門,李官差怕他死了,叫了大夫一路跟著去了,據大夫後來出了衙門說,劉尚燙得地方很是要命,再呆在牢裡缺醫少藥養護不周,只怕將來難免要成個廢人。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後果,革去功名的下場正等待著他。祖母孝期嫖宿,學宮自然容不下這樣的斯文敗類。而且吃過聞家的飯後,王縣丞和李官差等人,對劉家的事都態度積極得很。
殺聞真真這個罪名劉家更擺脫不掉,苦主親自舉證,又有人證明聞家夫婦給聞真真燒紙錢那晚劉家來退婚並挑釁,行事如此張狂惡毒,人品可見一斑。
德安知府,淮水縣令,先後來過聞家,八抬大轎不至於,但禮遇甚隆,但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救命之恩,舊事重提,讓文臻好好準備,不日跟隨定親王府的隊伍上京。
大抵是對有過前科的文臻不放心,本地縣衙送禮之後,還留了一隊衙役在聞家附近,名曰聞家姑娘即將成為貴人,當地官府派人保衛,實則也就是怕人跑了,監視罷了。
這倒和聞老太太的預測差不離,在文臻上京之前,本地官府不敢鬆懈,尤其當文臻展露一手廚藝之後,官府的態度顯得更加奇怪,既興奮又緊張,隱隱鬆了口氣的感覺。
聞老太太私下和文臻談起,便說官府的態度往往也就是定王的態度,定王對「聞真真」很重視,但這重視絕非男女之情,所謂要人不過是個幌子。但到底定親王要什麼,文臻每次問起,積年的老狐狸聞老太太嘴便閉得蚌殼一樣。
文臻也無所謂,她猜這事和廚藝有關,聞家出身廚子,看聞老太太的做派,應當還不是一般廚子,除此之外聞家實在也沒什麼可以讓人惦記的了。
兩天之後,聞家來人了。
文臻看見聞家來人的第一眼,心裡就呵呵了兩聲。
來的是一輛馬車,並騎馬的僕從若干,那馬車烏木描金,檀香隱隱,連同僕從騎的馬都高大神駿。一位老者,攜一對姿容不俗的少年男女下了車,附近的孩子圍在巷口看熱鬧,在兩人下車時都禁不住嘩笑驚歎,惹得那少女皺著眉頭提起裙子,好似怕這些孩子的口水濺髒了她的錦繡衣裙。
那少年倒看起來溫和穩重,目光在掃過四周環境時眼神略深,卻也沒像那少女一般神色明顯厭棄。
聞大娘看見這般排場,不禁有些吶吶,倒是聞大爺,此刻倒顯出幾分讀書人的從容來,將客人迎進門,聞老太太撐著枴杖,正在堂屋門前等著。
文臻站在她身側,一臉溫婉地扶著她,眼角瞟著老太——一臉的無悲無喜,袖口卻無風自動。
那老者一進門看見聞老太便是一怔,隨即悲聲上前,「三姐!」
「原來是四弟來了。」聞老太眉心幾不可見地一皺,隨即淡淡道,「多年不見,聽聲音還是那麼中氣不足,老四,不是我說你,花街柳巷,這把年紀還是少沾染些。」
那老者原本擺出一臉淒苦欲待哭訴久別衷腸模樣,頓時被這一句嗆得釘在原地,好半晌才訕訕道:「三姐還是這般辣性,在小輩面前,也開這般玩笑。」
倒是那少女,眉頭一豎,聲音尖脆,「這是玩笑還是下馬威?爺爺大老遠親自來接人,老太太你怎好這般給他難堪!」
「我是你三姑祖母。」聞老太太拄著枴杖,神色漠然,「迎門的是你七嬸,待客的是你七伯,你面前的是你表姐,這一屋子的親長,為何我自你進門便沒聽見一聲尊稱?難道蒙田聞家的規矩禮儀,這些年都被不曉事的丫頭片子給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