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多了也就那樣。」
「還有好吃的!蒸的煮的炸的煎的麻辣燙鍋貼生煎小餛飩花甲雞爪愛馬仕炒飯無錫醬排骨德州扒雞揚州乾絲魚香肉絲宮保雞丁滿漢全席蛋糕麵包雪媚娘!」
「雪媚娘聽起來不錯。」
「那玩意現在缺材料,這樣吧,他們走了我給你做揚州炒飯。」
屋子裡,忽然出現,正漫不經心捲著一卷畫紙的燕綏,眼光一掠楊長史,「聽見了?」
老頭咬牙,文臻覺得他下一個步驟應該就是死諫了。
「燕絕的口味真是越發有長進,」燕綏衝他微笑,「寡婦門都敢登,長史教導有方。」
老頭咬著牙退出門去了,嘴裡跟嚼了一包蠶豆似的。
燕綏慢吞吞把畫捲起,自顧自坐下了,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人家閨房有什麼不妥。
閨房真正的主人在他強大的氣場壓迫下,含淚拖著君莫曉退避三舍。
「哥哥什麼時候來的啊?吃了嗎?」文臻招呼打得無比自然。
燕綏瞟她一眼,「在你大喊宜王殿下的時候。」
「真是不能背後說人啊,」毫無愧色的文臻感歎,「老話不錯,說人人就到,說鬼鬼就來。」
燕綏點頭,「是啊。大妹子。」
文臻眨眨眼。
算了,跟這人口舌上討不到好。暗搓搓罵他是鬼有什麼用,一轉眼她自己也鬼妹了。
還是東北籍的。
身後一聲呻吟,燕絕終於悠悠轉醒,一醒來就看見燕綏。
他像看見鬼一樣,霍然坐起,下意識伸手抹一把臉,抹出一手鮮紅,他怔怔盯著自己手掌半晌,霍然起身,三兩步就衝了出去。
隨即文臻聽到他在門外暴喝:「來人,駕車!」
呼啦啦一陣雜沓腳步來了,呼啦啦一陣雜沓腳步聲去了。
卯足了全身勁兒想好如何交代的文臻,一股氣兒吊在半空,感覺快要被噎死了。
這是咋了?燕絕跑這麼快幹什麼?
文臻用一種「莫非我誤打誤撞你真是個鬼?」的眼神上下打量燕綏,燕綏倒一點都不奇怪,把手中畫遠遠近近拿著瞧,似乎在揣摩這種奇異的畫的畫法,一邊漫不經心地道:「他怕我趁機宰了他。」
文臻:?
又道:「還怕他自己控制不住想宰我,他又打不過我。」
文臻:??
「更怕被打成這慘樣還得謝我,活活憋死。」
文臻:……
敢情那位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遇上這位三哥怎樣都是自己輸,乾脆自認倒霉,三十六計走為上。
這苦逼孩子,之前得是吃過多少血淋淋的虧才練成這一身王八功啊。
文臻感覺自己得到了重要的點撥,醒悟的後果就是趕緊去炒揚州炒飯。
這裡是距離天京最近的驛站,經常承接各地官員以及出京王公的迎來送往重任,所以規模大設施好,食材也高級,對付一個揚州炒飯不在話下,米飯、火腿、海參、雞脯、鴨肫、蝦仁、瑤柱、筍、香菇,文臻一開炒,半個驛站都被驚動了,廚房門口路過的人越來越多,等到炒飯端出來,滿街的狗都在扒門。
好的廚藝講究的是色香味俱全,文臻的追求還要高一點,她所做的食物,必須不打濾鏡也足夠上美食雜誌的水平,是以那一盤金黃柔潤,紅黃白綠諸色鮮明的炒飯端上來,就是連文臻自己都忍不住多欣賞一刻。
欣賞不能白費時間,順便吃它個半鍋。
最後除了留給君莫曉聞近檀的,只剩下淺淺能覆蓋碟子底一層的炒飯。
文臻回來時,發現門外已經站了一溜護衛,就是上次那一群門板似的,叫什麼,德容言工來著?
看那叉腿站姿,虯髯刀疤,蒲扇大手,粗豪嗓音,真真和德容言工四個字男才女貌,珠聯璧合。
德容言工們擋在門口,一人舉一把大勺子,做出要盡忠為主嘗毒的姿態,文臻看那勺子的體積和每個人都要試一口的架勢,感覺等試完燕綏大概只能舔碟子了。
所以文臻十分期待地把盤子往上托了托,眼神亮閃閃,並且絕不提醒他們這碟子是銀質的。
吃吧吃吧好想看殿下舔碟子呢。
裡頭燕綏的聲音傳出來,「少一粒米,你們每人扣一月月銀。」
……
文臻遺憾地看著德容言工消失,心想真是忠誠千金不抵月銀一兩。
燕綏又來一句,「廚房裡應該還有兩碗,送過來。沒搶到的,送去龍驤營一個月。」
下一秒廚房煙塵滾滾,鍋碗瓢盆合唱兇猛,剛被通知去吃夜宵的君莫曉披頭散髮拖著聞近檀狼奔豕突,一粒米都沒撈著。
德容言工們很快再次出現,每人手裡一湯勺飯。不多不少,加起來正好兩碗。
文臻:……哥哥們我再也不嘲笑你們了。
做勞什子的護衛,出一本《論應對無良主子之一百零八計》吧,你們會發家致富的。
……
油燈灼灼,映得炒飯柔潤腴美,彩光流轉,吃飯的人垂著臉,鼻端挺直如玉,眼尾的雙眼皮寬且深,似一抹精緻的扇面,燈光就是最好的濾鏡,這畫面配得起本朝書畫大家商醉蟬妙筆一揮,一幅至少一萬金。
不過某人心裡配的圖是大觀園劉姥姥攜蝗大嚼圖。
文臻笑瞇瞇地看燕綏吃飯,眼神和表情洋溢老母親般的慈愛滿足。如果對面那位來一句「你怎麼不吃」那就更完美了,她已經想好台詞了,「只要你能吃得下,我就一輩子放了心。」或者來一句,「我去洗碗去,你且在此地,不要動。」
可惜文臻固然敗絮其中,對面更是人面獸心,慢條斯理吃完飯,一邊吃飯一邊在思索什麼,愣是一句客氣話都沒給她。
他對那副畫的興趣好像還比對文臻興趣大一點,吃飯時還掛在對面,時不時瞧一眼。
文臻絕不會問他為什麼要掛在對面,她並不想聽見他回答:「因為看這個總比看你更下飯一點。」
她誇畫,反正這畫畫的是他,他總不能自己毒舌自己。
「你瞧我這畫,精緻吧?立體吧?能抓住人物的精髓吧?你看我對你記憶多深,你上次的武器我就看見一眼,就畫得一模一樣……」
「那不是我的武器。」
「呃……那你下次用上武器招呼我,我給你再畫一幅。」
「我不用固定武器。」
「那你用什麼?」
「諸般萬物,隨手可用,非要被一個死物捆住?」
文臻想裝逼了又裝逼了。
「比如?」
「比如……」燕綏忽然一笑,那雙眼角收斂眼尾舒展形狀說不出的漂亮的眸子,眼神鋒利又溫潤,忽然手指一彈。
文臻只覺耳垂一痛,一摸。
兩顆豌豆,一邊一個,像一對翠綠的耳珠。
不吃的豌豆彈人耳朵上,臉呢?
下一秒燕綏走過她身側,捏了捏她耳垂,笑道:「炒飯別吃太多,瞧你肉多得,耳垂都這麼胖。」
文臻心想剛才怎麼沒試試在炒飯裡下毒呢?聞探裡有一種好像很適合他,吃完會爛舌頭那種。
忽然覺得不對,這兩豌豆怎麼手感這麼硬。
手指略微用力,豌豆皮碎裂,裡頭兩顆小小的黑珠子滾了出來,文臻不敢用手拿,用手帕拿了端詳,那丸子像珠子又像藥,堅硬泛黑紫色光澤,一點幽幽苦香散發,不像什麼壞東西。
她看一眼燕綏的背影,並不打算問他,燕綏這個人她也算瞭解一點了,臉上飄著春風和潤,眼神裡寫滿「你們這些魚唇的人類」,最不耐煩的事就是解釋,問多了能被他嫌棄到大荒去。
她看著燕綏的背影,總覺得這傢伙夜半出現在這裡,絕不是巧合,更不會是好心來給她解圍的。
然而她不想摻和,和這些天潢貴胄碰上絕沒有好事,上次是刺客,這次還是有刺客。
想到這個,她忍不住和燕綏提了一下先前疑似有人對燕絕下手的奇怪事情,燕綏卻完全沒興趣模樣,說到最後文臻不斷懷疑是不是自己小題大做大驚小怪,是不是刺客這種事在東堂和吃飯喝水一樣不值一提。
「陛下共有兒女十五人,現在只剩下一半,死因千奇百怪,死期連綿不絕,從呱呱落地的嬰兒開始死起,最近的一個是去年因貪墨案被圈禁後自殺的老六。而因為刺殺而死的,最起碼又佔了一大半,就連太子,都曾被利劍當胸,險些丟命。」
言下之意,文臻接連遇見的這兩次,都是毛毛雨級別。
文臻剛想矯情兮兮感歎一句願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便聽見院子外頭一陣馬蹄疾響,正奇怪三更半夜怎麼也有人趕路這麼急,還有這馬蹄聲怎麼這麼重,院子門就已經被拍響。
還沒等驛站這邊的人去開門,德容言工就先過去了,隨後刀劍鏗然連響,呼叱聲不絕,竟然是話還沒說幾句,便打起來了。
文臻眼皮連跳,心想這位當真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惹事精。
外頭熱鬧了一陣,隨即文臻聽見了林飛白的聲音。
「燕綏,你有完沒完?皇城三百里地界,不夠你折騰了是吧?」
音調依舊冷冷,文臻卻覺得聽出了氣急敗壞的味道。
「想多了啊,」燕綏笑吟吟道,「山高水遠,天寒地凍,遠路難行,自然要有故人驛站相侯,來來,薄酒一杯,祝林侯此去,邊關縱橫,建功立業,一別經年,再會無期。」
他嘴裡說著薄酒,手上卻只一隻炒飯碟子。一句話前半段聽著胡扯,後半段聽著冒煙。
靴聲橐橐,火光閃動,深紅的火把輪廓爛漫,那人身形鍍於其中利落修長。
林飛白並沒有走近前,只是遠遠看了這裡一眼,那一眼掃過文臻,文臻只覺得如刺如刀,不禁挑眉——她有什麼時候得罪他嗎?瞧那小眼神惡意滿滿。
「殿下,」林飛白道,「你費盡心機,中傷抹黑,將我逼出天京,真以為從此這一池水就淺平可供你縱橫了嗎?」
「廟小啊,供不下林侯這股大風,還是去您父親那兒捭闔吧。」燕綏的笑意在眉梢眼角閃動,冷意十足的動人,「不過你有一句話說錯了,費盡心機,真真是談不上,我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他歎息,「誰叫娘娘那麼敏感,令尊又那麼小氣呢?」
文臻想,這兩位對罵也如此迂迴,「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是這樣用的嗎?
林飛白不再說話,夜色火光裡微微繃緊下巴,線條凜冽如刀。
冷凝肅殺的氣息慢慢瀰散,空氣裡似乎拉緊無形的絲絃,勒得人喉間發緊,會武的握緊武器,不會武的縮進陰影。
林飛白卻並沒有動手,片刻後他轉身便走,最終只硬邦邦丟下一句。
「山**下雪之前,我會回來的,在此之前,記得多睡幾個好覺。」
燕綏並不回答,似乎在哼一個小調,音調輕快,顯見得心情很好。
文臻卻在想林飛白走之前又看了她一眼,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