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這夢,文臻睡得便有些不安穩,似乎於夢深處,都能嗅見那股香氣,瀰散在朱廊青瓦之間,而紗幕在黑暗的天幕中飄舞,時不時覆上面頰,窒住了人的呼吸……
不知何時有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拂過她的頸項,似清風過飛雪落,朦朧間涼意浸體,那種暗昧不清的感覺漸漸淡去……
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光已經大亮,燕綏還沒醒,她無意中一轉頭,就看見那人線條精美的半邊臉,她用目光在那傢伙眼睫毛上滑了一陣滑梯,心中不由歎一聲美色誤國,難怪朕今日要誤了早朝。
生平第一次在男人身邊醒來,似乎也沒什麼粉紅泡泡,因為三八線還在,她好像被燕綏傳染了,居然一夜也沒翻一個身,兩個人睡成了一對殭屍。
她看了好一會,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又湊近了去看,才發覺燕綏的呼吸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到,某種程度上簡直可以說是「氣若游絲」。以至於方才有一陣她瞧著他,忽然便心中不安,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美而不鮮活,彷彿下一陣便要這樣永久地睡去一般。
或許感覺到了凝視,燕綏睜開了眼睛,像日光在這一霎得到了邀請,亮起了驚艷天地的華光,文臻只覺得眼瞎。
他的醒來,果然還是毫無睡意殘留,像未曾睡過,隨即他坐起,坐起的那一霎,忽然臉色一變。
文臻一直盯著他,嚴格來說盯的是他蓋著的被子,目光在某處上打轉,然後如願以償看見了想要看見的。
賓果!
她猛地跳起來,翻身下床,笑道:「殿下你醒啦,殿下我去叫人伺候你洗漱,殿下你慢慢起,你血壓似乎有點高,起床不能急喲。」
也不等燕綏回答,她拉開門,大喊:「德高望重!德高望重!」
德高望重從屋頂上探下面無表情的黃臉,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望著她,眼神十分曖昧。
文臻笑著對裡頭指了指,一句話也不多說,趕緊先扯呼。
今天如果不出預料的話,燕綏應該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
她一直在學聞至味傳給她的《聞探》,研究各種下毒製毒的方法,只是一直在宮中,沒有什麼機會試驗,隨便試了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好容易等到出宮,昨晚又被燕綏搞得心潮起伏,一怒之下,乾脆拿燕綏先試了試。
這一次嘗試的不能算是毒,只能算一味藥,所以當她的手拂過燕綏的枕頭被阻止時,她順手便將那味叫「挽春」的藥下在了自己的頭髮上。
「挽春」名字很好聽,意味也很深長,濃縮時光,挽救青春。書裡說,適合用在一些年老體衰卻還沒有子嗣,不惜耗盡精力搏一把的人身上。簡單地說就是能將人體內的儲藏的精力迅速調動一空,促成短時間內的龍精虎猛,以求開花結果,但這個時間過去,因為損耗殆盡,以後也就多半一蹶不振了。
但這藥妙在,如果在這段時間內精元未洩,則十二時辰之後自然藥力散失,不僅不會有任何不良影響,還對人體有利。
這藥暫時只適用於男子,再研究下去,就是針對所有人,激發潛力的一種藥。
文臻對貞潔並沒有過於看重,但這是封建社會,女子失身後果太嚴重,而燕綏行事恣意,她可不能將貞潔和未來都押在別人的自律上,所以睡下的時候,便來了這一手。
如果燕綏真的讓她看走眼,做了些她不愛做的事,那麼後果,就是一生不舉。
好在,事實證明,燕綏就真的從來沒正常過……
文臻頗覺此刻心情有些複雜,但想著燕綏今天要尷尬一整天便覺得心情甚好,想像著叉腿走路的燕綏,笑容越發甜蜜,自己去找廚房,準備做早餐。
走出門時候,她還有些擔心會不會遇到機關,但一路暢通無阻,和尋常宅院沒有兩樣,只除了看不到婢女小廝——視線範圍內沒有人,也沒看見什麼門戶,但只要她需要,就會隨時冒出人來,比如她剛一張望,頭頂就有人問她要去哪裡,等她說了要求,就聽見格格連響,眼前明明是一叢灌木的,灌木忽然分開,露出路來,路走到盡頭,明明是牆,便開啟了門戶,她只需要跟著聯動的機關一路走下去,就到了廚房,等站在廚房門口回頭看,剛才的路已經沒有了。
這種設計,實在驚人,像是陣法和機關的完美結合,任何人貿然闖入,懂陣法的會中機關,懂機關的繞不出陣法,多半要耗死在此地。
只是哪怕就是一個小小的院子要這樣改裝,那也是耗費巨大,如果整個佔地幾百畝的宜王府都是這樣的,文臻覺得東堂皇宮還不如搬到這裡來算了。
德容言工們在各個角落一閃而過,文臻忽然想,宜王府沒有床,那德容言工們睡在哪裡?
德高望重昨晚睡屋頂,這個她是知道的。經過主院院門的時候,看見容光煥發從牆裡(?)出來。
她多看了一眼,發現牆上居然有床,放下來是床,掛上去是牆。
特麼的宜王府這麼大地方,一萬張床也放得下,又不是她現代那世寸土寸金因此處處講究收納節省空間,用得著這麼摳麼。
經過第五進院子時候,看見樹上有個網兜正在收起,估計也是哪位值夜的休息地。
還有更多的,不知道睡在哪裡,懷疑可能是榻榻米大通鋪齊齊整整像烤麵包那樣的睡法。
文臻感歎了一下燕綏的摳逼,便開始做早餐。她精神不佳,也不想多折騰,看廚房裡,又想吐槽了,看不到廚子也罷了,食材也沒多少,像個皇子家的廚房嗎?比聞大娘家也好不了多少。
好在還有隔夜的冷飯,米非常好,顆粒晶瑩,便做了土豆泥肉末三角煎飯團,胡蘿蔔綠豆芽韭黃和肉絲裹上面皮炸脆的春卷,麵粉裡加入菠菜汁,做成綠瑩瑩的菠菜蛋餅,蛋餅是長條的,再切成手指長的一段段,乍一看像一條巨大的豇豆條。
點心有了肉和菜,主食就簡單些,蔥油拌面,文臻自己煉製的蔥油香飄十里,整個宜王府雖然安靜如故,但頭頂的樹,簷下的影,花叢裡的花,都似乎在無風搖曳。
等到早飯好了,她讓人送一份給燕綏,擅長做壞事的人都天生懂一個道理——做任何事都不能做絕,幹完一票就得虎摸一把,給對方留一個情緒的起伏期,說人話就是打一棒再給個蜜棗兒。
德高望重和一個微胖的男子前來拿早餐,小胖子比德高望重有親和力,自我介紹說叫容光煥發,殿下容字隊的領隊,並也隱晦地表示了自己也希望能換個名字,自己姓德,叫德裕應該不錯,並對文臻表示了由衷地看好和大大的鼓勵。
文臻哈哈哈應付,發現只隔了一夜,德高望重看她的眼神,又有了不同。
那是充滿熱辣的眼神!
那是承載了無數希望的眼神!
那是寄托了畢生最大夢想的眼神!
前二十多年都活得比和尚還和尚的殿下,終於開竅了啊!
只昨夜一夜,這姑娘破了殿下無數記錄啊!
第一次碰觸女人。
第一次帶女人回家。
第一次帶女人進自己房間!
昨天他們還在憂愁殿下看樣子要一輩子打光棍他們的苦日子遙遙無期。
一眨眼春光就漫過了紅河岸!
鍾文和德裕,就指望你了!
容光煥發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頭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文臻瞧一眼那分外輕薄寬大的衣服。笑出一朵毫無異色的甜美花兒。並滿嘴跑火車地表示一定會努力,親們請放心。
德高望重和容光煥發滿懷喜悅地去給殿下送早飯,打開門,就看見殿下大馬金刀地叉腿坐著,姿勢很銷魂。
一邊叉著腿,一邊低頭看著褲子,見兩個隨從眼神瞟過來,便作丈量兩膝尺寸距離狀。
德高望重從鼻子裡冷哼一聲,容光煥發生來喜相的臉上笑容更加濃烈幾分。
喲呵,裝什麼裝,當人看不見你的英姿煥發?
兩人默默腹誹著布菜。燕綏換好衣服,坐下來就吃,他對文臻最滿意的一點就是,只要不是心情不好,她都會照顧他的對稱欲,她做出來的東西,形狀角度線條擺盤都無可挑剔,看著就讓他心情好上許多,不像之前那些蠢廚子,關照了多少遍,切出來的東西還是有點歪。
煎飯團入口先是酥脆,再是糯軟,土豆泥醇厚清香,肉末微微辣香,入口即化綿軟無渣的土豆泥和微微有些脆硬的肉末,將兩種截然不同的口感美妙融合。而春卷就是純粹的脆,金黃的春卷皮在唇間輕輕一抿,便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餡料因為有了韭黃而香氣略沖,卻提煉出一種極致的鮮。而菠菜汁蛋餅,便是他也多看了兩眼,從來沒見過面居然是有顏色的,翠盈盈的連眼睛都覺得舒服了幾分。只是形狀有點接受不能,天知道他最討厭豇豆了!這丫頭故意的吧?
而蔥油的香,是一種要在口腔中縱橫捭闔,以濃墨重彩留下深刻記憶的香,不知不覺間,便能掃下一多碗。
燕綏吃飯的時候,德高望重和容光煥發就在一邊默默嚥口水,還不敢發出聲音,聲音越大某人吃得越香,本來可能留一口的,也絕對不會再留。
直到他吃完,擦完嘴,性子比較活潑一點的容光煥發才道:「主子,既然旨意允許聞女官在王府養幾日傷再回宮,那我們要不要給她再收拾出一間臥房來?」
德高望重立即皺眉道:「每間房都有用途,怕是騰不開。」
「怎麼就騰不開了?德高望重你在搞什麼花樣?」燕綏眉一挑,看看兩個屬下表情,袍子一抖道,「想什麼呢?那個醜丫頭,我怎麼可能對她有興趣?沒見她為了獻身於我都給我下了藥,但我也扛住了沒碰她。女人啊,就是這樣,一個個狐狸一樣,看似一本正經,實則心懷不軌!」
……
門外,一本正經但是心懷不軌的文狐狸,手裡抓著個辣椒瓶子,停住了腳步。
片刻後,她鼻子哼笑一聲,轉身就走。
回到廚房,端起剩餘的早飯,往前院走。
給唐羨之送早飯去!
……
一路暢通無阻到了第一進,文臻有種進入宇宙基地然後自己被開了權限的感覺。
當她到了第一進之後,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昨夜明明還是一個啥都沒有只有樹的空院落,今天居然就成了一個精緻的小院。
一夜之間,院子裡的空地裡已經多了一個簡樸卻絕不簡陋的木屋,木屋結構精美,飛簷斗拱一樣不缺,居然還帶有迴廊小橋,窗前掛了竹絲簾,綴了青色絹布卷邊,簷下垂了素色木紋紙燈,青色絲穗隨風飄舞。木屋門前寬寬的平台被水洗得透亮,透著木紋原生態的自然美麗紋路,鋪著淡碧色生絲席,唐羨之正坐在席前,面對著一架古琴在試音。
琴也並不浮華,十分古樸,琴身還有斑駁紋路,似上古之物。然而這有些舊舊的琴,配這巨樹之下木屋素簾青燈,便生出一份近乎動人的和諧,那般素淡清澈之美,令人連心都似瞬間通透如水晶。
而趺坐在琴前一身素衣的唐羨之,是這清澈世界裡,最透明美妙的一筆。
他輕撥五弦,起仙翁之音,髮絲如墨,而指尖似雪。
遠山和萬樹,都似因這弦音而微微震顫,於天地畫卷間洇染成水墨一色。
四面人很多,卻凝然無聲,與宜王府近乎凝固的無聲不一樣,那是人們在美妙的色彩和音樂之前自然的屏住氣息。
文臻禁不住站住了,對自己美食向來驕傲的人,此刻竟忽然覺得這早餐是不是油膩了些。
忍不住便去對比燕綏和唐羨之,唐羨之也是講究的,但他的講究和燕綏截然不同,他更像一個極其珍惜和懂得生活之美的人,並不計較,卻也不肯將就,哪怕是被困在對手家的院子裡,他也要活出屬於自己的尊貴和不同來。
唐慕之也在,倚著木屋迴廊,似乎在想心事,神情平靜,氣質優雅,儼然的世家大族尊貴閨秀,昨天的狂躁暴戾於她彷彿只是一個夢境。
看見文臻,她竟然也沒發作,淡淡地點了點頭,就好像這是一個經常遇見的熟人。
文臻覺得更夢幻了,她原本準備放下托盤就走,怕的就是唐慕之發瘋,畢竟這大小姐昨兒被她坑得夠慘。
倒是唐羨之,立即微笑站起,笑道:「難怪今日樹上喜鵲兒叫,原來是祝賀我有口福。」
文臻噗地一笑,心想這人仙子一般,說話卻十分接地氣,確實比某人可愛多了。
此時有人過來,接過早餐,似乎想試毒,唐羨之笑著擺擺手,那人便住了手。
唐慕之居然也不覺得什麼,自顧自坐下便吃,兄妹兩人口味明顯不一樣,唐慕之更喜歡帶肉的油炸之物,唐羨之卻更青睞一些那個綠油油的蛋餅。
說唐羨之愛清淡吧,蔥油面味道濃烈,唐慕之沒吃完,唐羨之倒滿臉贊色。
唐羨之禮貌地邀文臻共進早餐,文臻看一眼唐慕之,笑道已經吃過。唐羨之也笑,說如此甚好,他也不過客氣客氣,這樣正好吃個雙份,文臻以為他在開玩笑,誰知道他還真吃完了雙份。
文臻等他吃完想把托盤碗碟帶走,省得遺留下來生出什麼麻煩,自己思量著方才在廚房裡看見一排大缸,是醃菜做醬的絕好用具,愛好廚藝的人難免見之心癢,此刻便想著要去集市上採購一些菜蔬豆子,給燕綏醃一批下飯菜,省得以後總不吃飯,每日跑宮裡騷擾她。
先前做飯時她已經從另一個護衛言出法隨那裡知道,昨晚陛下下了聖旨,好生對唐家兄妹的到來表達熱烈歡迎。把燕綏申斥了一番,卻又含糊地沒論對錯,也不說九里城事件,只說既然唐家兄妹來了京,唐家小姐又受了驚,那就先留在天京好好休養,燕綏和他們有些誤會,那就由燕綏負責彌補,著令宜王府好生招待云云。
至於文臻,聖旨裡也隨意提了一筆,也不知道燕綏是怎麼往上報的,文臻成了為了保護唐小姐勇鬥猛獸的女鬥士,聖旨也便將她做個添頭,讓她也在宜王府休養,宜王府沒有女眷不大方便,她在,正好照顧「身體不適」的唐小姐。
這就是變相軟禁了。
是燕綏要的結果。
文臻想皇帝也夠滑,裝傻充愣,把這燙手山芋直接扔給了燕綏,燕綏還得謝主隆恩。
皇室和門閥之間第一次勾心鬥角的鬥爭,便以這種方式暫時結束。結果險險地停留在了一個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點,然而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那日長街喋血,無數百姓陳屍於途。
這就是皇命豪強便是天,勿談自由與尊嚴的封建時代啊。
文臻有些恍惚,正好唐羨之好像在問她打算做什麼,她隨口道:「想去集市上買菜。」
唐羨之便啊地一聲,很感興趣的模樣,道:「我陪你。」
文臻霍然轉醒,目瞪狗呆。
這位在說啥?
「看你的模樣,應該要買不少,我對菜色頗有些瞭解,也很會還價,你要不要試用一番?」
唐羨之自告奮勇。
文臻頓感頭痛,有種開門遇見推銷員的趕腳,仙子,你就好好在雲端蹲著不好嗎?
她又看向唐慕之,心想如果這位也要跟著去,那她就直接放棄了。
唐慕之冷笑著看她,「看我做什麼?我哥給你三分臉色,你就敢想多了是吧?」
「沒有沒有,我是想問問您想吃什麼菜呀?」文狗腿笑瞇瞇。
「不要和我玩這一套。」唐慕之淡淡道,「我沒和你計較,是因為吃了你這種人的虧,首先是我自己沒用。你要身份沒身份,要能力沒能力,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現在對付你,勝之不武。」
文臻笑嘻嘻地看著她,姑娘你這是被你哥洗腦了吧?
明明就是不方便現在對付她,說得這麼矯情做什麼。
這個唐慕之,天不怕地不怕的,卻好像特別忌憚她哥。
可瞧唐羨之對她淡淡的,也看不出如何兄妹情深來。
一刻鐘後,文臻有點懵逼地看著唐羨之安排人趕來的專用買菜車。
真特麼的……牛逼。
偌大一個車,居然是帶掛車的,前頭馬車式樣,十分精緻,用來坐人,後頭式樣簡單一些,兩壁打了格子,放了筐子,據趕車的車伕介紹,他是唐家在天京宅子裡專門買菜的數人之一,這是唐家數輛買菜車之一。
這讓文臻想起以前看的一個故事,說某百姓娶了某大官家的廚娘,婚後便要新婚妻子露一手,結果人家說,妾身是專門負責廚房裡切蔥花的。
唐家是川北無冕之王,掌握三州之地,因身份重要又犯忌,全族沒有一個子弟住在天京,居然天京也安排了巨大的宅子,養著無數閒人,每天買菜都要輪流值班驅車上街。
這讓文臻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燕綏一定要對付唐家。
別看唐羨之在宜王府裡沒人管,但是他一出門,馬車後頭就跟上了一隊騎士,和馬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唐羨之就當沒看見。
擁有巨大影響力的豪門和皇室之間,本就是你敬我一丈我讓你三尺,說是在宜王府由燕綏照顧,不代表就此徹底失去自由,但是想要踏出一定範圍,也一定會有人干涉,聰明人會懂得尋找出合適範圍,避免難堪和尷尬。
文臻想,現在,這買菜,就是猛獸們圈定活動範圍的契機了。
好在這附近就有一個集市,還是專門供應這一處王公貴族區域的高端集市,這一點從地面十分整潔沒有污水橫流,各色菜蔬分類分區,以及有專人管理便可以看出來。
當唐家的車伕從後面那輛車上拖下來一個個帶輪子的小筐子的時候,文臻幾乎以為自己是穿回去了。
這不是現代大媽們的愛物,買菜小拖車嗎?
還比人大媽們的更講究更精美,全程雕刻呢。
然後她知道了,這也是唐羨之的設計,他五歲時候看見家裡僕人買東西,雖然出了集市有大車接送,但買菜當時拎著拖著又不甚方便,便親自設計了這種買菜小拖車,之後整個唐家的僕人都用這種拖車。
好吧……真是,宜家宜室啊……
買菜的時候,文臻再次見識到了仙子果然沒吹牛,那地氣接得……令人髮指。
「……大爺,這豆子多少錢一斤?」
「十文一斤吶。」
「這有些貴啊,今年雨水多,您這豆子色澤淡,也不夠實在,明顯肥力不夠,隔壁攤子賣七文,您老年紀大了,我們照顧一下……您給六文一斤吧。」
文臻:……特麼的我還以為你要說給八文一斤呢!說好的憐老憫貧的呢!
「您這雞蛋不錯……哎不用您親自挑,我自己來……行了就這些……十五文?這位大哥,如果我告訴大傢伙,您把新鮮雞蛋藏在底下,三天以上的雞蛋放在最上面您覺得怎樣?……好,五文。真真,付錢。」
文臻:……那位賣雞蛋的大哥要哭了您知道嗎?
「……您這豬肉倒是便宜,那邊比您貴三文一斤呢……哦您別切,我沒說我要……市管!市管!這邊有個賣老母豬肉的……」
文臻:……你來的時候集市上人多了三分之一,你來了一刻鐘後集市上攤子少了三分之一。
……
總被唐羨之刷新世界觀的文臻,撿起自己掉了一地的眼珠子繼續買菜,經過唐羨之一輪摧殘,這個不大的集市的人很快便知道來了一個美得像仙子精得像大媽的惡客,都開始老老實實做生意,文臻繼續在豬肉攤看肉,剛看中一條肉,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手裡拿著一塊潔白的帕子,隔著帕子拎起一塊特別方方正正的肉,往她拖著的筐子裡一扔。
文臻一轉頭,喲,燕綏竟然來了。
她笑瞇了眼,「您來了啊?您今兒個真仙!」
薄綃飄飄的燕綏,在這紛亂嘈雜的集市中,就好比一隻天鵝闖進了蝗蟲群,就連步態也和天鵝有異曲同工之妙,微微叉腿,飄然若仙。
燕綏不理她,只道:「肉買好了,還要買什麼?」順手把帕子扔了。
文臻:「還要買肉。」順手把燕綏拿好的肉給扔回了案板上。
不等燕綏發表意見,她已經對那個快要發作的攤主道:「市管還沒走呢,您這帶著血絲手指一按一個坑半天恢復不了的病死豬肉,是想留著做驅趕您的證據嗎?」
那攤主默默地收回了豬肉,再默默地把一小塊新鮮豬肉放在文臻籃子裡。
文臻又扔回去,「自個吃吧您。做人厚道點。別一個個狐狸一樣。」
燕綏已經走了過去,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文臻笑吟吟,眉目不見端倪。落後他三步遠。
燕綏身高腿長,大抵是嫌棄集市髒亂,走得飛快,一邊走,一邊又扔進來一條魚,道:「這魚看著不錯,整齊,乾淨。」
文臻扔回去,「是啊,這魚死得板直,腮雪白雪白,是夠乾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吃了什麼藥,沒扛住,硬得不要不要的。」
某人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文臻笑嘻嘻。
至於誰心裡MMP,管不了。
……
之後又有蘿蔔青菜齊齊登場又退場,蘑菇竹筍你方唱罷它謝幕。燕綏買菜,蘿蔔不管糠不糠,只看肚子圓不圓。青菜不管青不青,只看葉子有幾片。蘑菇不管鮮不鮮,顏色首先要美艷,竹筍不管嫩不嫩,只看筍頭尖不尖。
他在前頭唰唰唰買,後頭文臻啪啪啪扔,一路旋風般一刻鐘掃蕩完整個集市,多虧文臻一眼辨好壞,動作夠快,居然最後小筐子也裝了一半。
不得不說殿下的腦子還是很好用的,等到再回頭來一遍,燕綏挑出來的菜,就是村裡最美的那一顆了。唯一的問題就是還是那謎一樣的審美,比如青菜可以有蟲眼,但一定要對稱,蒜頭必須是整數瓣,單數的不行等等。
而唐羨之,從一開始燕綏旋風般開始買菜,他就默默功成身退——難道還追在後面還價嗎?
倒是文臻悵然若失,心想天潢貴胄就是可惡,不懂小市民的樂趣,不知道討價還價也是美好的煙火氣嗎?尤其從十五文還到五文,那成就感和快感,皇帝誇俺都不換。
皇帝會不會誇不知道,皇帝他兒子明顯不會誇,保不準還嫌棄還價太囉嗦。
文臻要買的菜挺多,市面上能有的能醃菜做醬的她都買了,小拖車來回運了好幾次,這時候就能看出那個特製掛車的好處了,菜用筐子一筐筐放在車裡,兩邊有打好的格子,一包包的肉類則擱在格子上,以免血水混雜,影響口味。
文臻對這樣的講究也是服氣,正準備回宜王府大幹一場,忽然覺得有點餓,果然在車邊等她的唐羨之道:「已經到午時了,我瞧著宜王府也沒廚子,這時候再要聞女官你做飯,太辛苦了些,這樣吧,我做東,請殿下和聞女官去德豐樓,嘗嘗他家的名菜水晶三蒸,可好?」
「叫我文臻,文學的文,至秦之臻。」文臻笑道,「我家祖父是倒插門,所以隨了聞家的姓,但實際上祖父姓文,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覺得這名字更適合姑娘你一些。」唐羨之從善如流。
燕綏卻已經不大滿意了,「怎麼沒聽你親自和我說?」
文臻假笑,「不敢說,怕被誤認為心懷不軌。」
燕綏瞅著她,慢吞吞地道,「嗯,沒有心懷不軌,門縫裡偷聽,光明正大得很。」
「是啊,我們這樣的小人,自然不敢和殿下比誰更光風霽月啦。」文臻推他,「殿下殿下,時辰不早了,吃飯了沒?吃過了你隨意,沒吃過回家吃去吧,再見。拜拜。」
燕綏一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穩穩妥妥往身邊一擱,對一旁唐羨之一點頭,「可以。見笑。」拎了文臻便走。
文臻掐他手指——見笑?什麼見笑?自說自話挺熟啊親?
可惜掐了半天人家手指一個印子都不留,她倒指甲生痛。
文臻下定決心,管什麼死不死,練!功也好毒也好,都練,哪怕最終要死呢,最起碼現在活得痛快!
燕綏不是說了嘛,齊雲深那倒霉玩意,為了給她快速「拔毒治病」,不惜工本在給她灌功,所以想要徹底清除恢復健康從此成為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也是不可能了,既如此還不如多拿一些,多一些資本,將來才有更大的可能對抗厄運。
她文臻,能屈能伸,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這才是英雌本色。所以現在,她不掐了,乖乖地挎住燕綏的臂彎,思考著下一次給他用哪種藥比較適合他的氣質。
燕綏低頭瞧了瞧,這黑芝麻餡湯圓兒和一般的古靈精怪不同,她渾身上下透著憨厚乖巧的氣質,連眼神都規規矩矩從不骨碌亂轉,生氣也像是在試探,掐過掌心後就高高興興挎上他胳膊,一臉的溫柔順從。
可他敢打一文錢的賭,黑芝麻湯圓一定在想下次給他用什麼藥……
湯圓兒吊在胳膊上的姿勢挺新奇,這讓他有種被依賴的奇異感,來來往往的人都禁不住看一眼,她不在意,燕綏也不在意,不在意地挺著腰帶著她漫步,一邊嫌棄地道:「你瞧你矮的,挎著你像挎個包,腳離地了吧?」
「是啊是啊,要麼我去挎唐羨之吧?走路有點累呢。」文臻伸長脖子看前頭的唐羨之,「他身高我瞧著順眼,高度合適,最萌身高差。不像你,挎著跟挎個鷺鷥似的。」
「你也就這眼光,就看得上矬子。」燕綏呵呵一聲,胳膊卻沒鬆開,文臻看一眼前方的唐矬子,人家頂多比你矮兩公分,這就矬子了?
我們宜王殿下的臉呢?
德豐樓就在前方不遠,位於這一處高級住宅區域的中心地段,文臻一看那地段就眼冒藍光,這種好地方,便是賣煎餅,她也能一年賺一座王府!
老遠就看見德豐樓杏黃底斗大的酒旗,賣茶食的婦人小廝進進出出,文臻聽說過這家酒樓屬於高端定位,幾乎就是個會員制,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規矩,雅間沒有一定的地位的熟客根本訂不著。沒有足夠的身份,有銀子也頂多坐個大堂。
她早就有心來品嚐,今日可算逢著機會,只是想著唐家和燕綏身份都敏感,去這種地方吃飯,不報身份進不去,報了身份惹麻煩怎麼辦?結果事實證明貧窮限制了她的想像,唐羨之在天京的管事提前到了德豐樓,隨即便開了一間雅間,據說唐家在德豐樓有專門的雅間,長期包下的那種,供唐家的人偶爾來天京享用,平日裡唐家在天京的管事們也會偶爾在這裡聚個餐。
文臻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豪門的地位,體現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卻不為平常百姓觸及,只讓皇族刺眼。
文臻一行人上到二樓的時候,頓覺氣氛安靜許多,午時客人不多,雅間只有兩間開著,分別在走廊的兩頭。另外一間看樣子已經開席有一陣,而且宴請的是貴客,門口站著好些護衛,小二以銀盤奉菜,所有的菜都被門口的護衛接過去,驗過以後才由護衛送進去。
文臻聽見唐家的管事小聲地和唐羨之嘀咕,「那不是季家謀士嗎,不知道是不是季懷慶也在。他近日正好回京述職。也不知道是在請誰,大抵是想謀個好差事。不過他不怕大皇子發作?」
唐羨之笑了笑,只道:「終究那是季家的事。」管事也知道此時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專心去安排宴席。
文臻眼力好,一眼看見那邊雅間站在門口的一個清男子,有點眼熟,仔細想了一會,想起來這位不就是之前唐羨之和燕綏九里城互坑時候,那個負責安撫百姓,把唐慕之馭獸殺人的罪過都推給燕綏這邊的男子嗎?
她當時在裝死,雖然看見這個男子,但並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還是易人離之後告訴她的。
他是季家的謀士?
文臻想起那日九里城遍地的百姓屍首,和最後燕綏無辜承受的痛恨目光,便覺得心裡不爽,想了想,悄聲問燕綏:「今兒不會再有事吧?」
季家,很明顯就是三大世家之一的那家嘛,季家重武,季家所掌控的蒼南州地勢險峻,百姓彪悍,不服馴化,時常鬧事,所以季家對於兵權的渴望尤其強烈,擁有自己的募兵權還不滿足,這一代的繼承人早早從軍,現今已經是實權副將了,常年跟隨大皇子安王在邊境駐紮,協助大皇子管理東堂天機府,兼管對其他各國的軍事外交事宜。
如今沒聽說大皇子回京,這位季副將自己回京述職,在醉豐樓宴請貴客,能讓季家這樣請客的,身份自然也非同凡響,保不準就是太子呢。
B王燕綏淡淡道:「除死之外,所有的事,都不叫事。」
文臻肅然起敬,決定等會一定坐得離他遠一些。